他缓缓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还没换衣服,仍是那身脏到看不见底色的破烂单衣,淇哥给买的黑色布巾平整的折在一旁的桌上,亦是脏成了灰黑色,万灰中间还夹着点缀的土黄。华钰辰抓起布巾把油腻的头发包住,觉着这样比之前还要形象些。
也不知救他的人给他喂了什么神药,这一觉起来,腿不疼腰不酸,浑身轻松无累感,感觉自己能上五丈山下三尺地遍游五湖四海!华钰辰伸了个懒腰,决定下床活动活动身子,正插腰扭着屁股,门便开了。
一侍女进来看看情况,哪知推门便看见那人一边屁股翘得正高,与她一样的错愕。她很快反应过来,笑问道:“醒了?要吃什么吗?”
“不必,我这就要走了。”华钰辰尴尬的慢慢收回屁股,脸色微红回道,“救我的恩人呢?我想跟他好好道个谢。”
“你要走?”侍女上前两步,又被华钰辰身上的臭味熏退了一步,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顿了顿道,“你在这等会儿,我去找少爷来。”
华钰辰道了谢,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等人。看着装潢气派,对方又称之为少爷,那一定是个富贵人家,虽然自己现在像个小叫花子,但千万别在别人面前,尤其是恩人面前,失了礼数。
当然,前面扭屁股那,是个意外。
等门再开时,飘来了一股食香,华钰辰看着眼前那位恩人,以及后面端着碗的侍女,很不好意思的,肚子叫了。
其叫声紧凑无断,层层递进,浑厚有力,还略带节奏感,华钰辰的脸,红得更彻底了。
侍女憋笑道:“还说不吃呢,这肚子都抗议成什么样了?”
恩人嘴角噙着笑,无声颔首,跨步走到了华钰辰的旁边,鼻子嗅了嗅,又不动声色的退开了。
华钰辰察觉到了恩人的动作,把头埋得更低。
“这面先别吃。”恩人平淡道,“去洗洗吧。”
“……”华钰辰红着脸应道,“好。”
富贵人家的仆人办事就是快,移好了屏风,不出几下便陆陆续续的蓄满木桶,撒上香气逼人的鲜艳花瓣,华钰辰看着那热气腾腾料特足的水面,觉得自己是一只快要下汤的鸡。
仆人们都退了出去,华钰辰把衣服脱下放在木架上,小心翼翼的进了木桶,待水漫上肩膀,他舒适的轻叹一声,为这三个月来的第一次热水澡。
华钰辰看着自己布满全身的大大小小的疤痕,哀叹着抚上那已经愈合的白痕,心中五味杂陈,细想自魔岭被屠不过半年之久,他便成了这副模样,好在人还活着,也算是这些疤换回来的。
待洗好后,华钰辰穿上了侍女准备好的衣服,顿时一个干净出尘的模样,跟雪莲削了皮似的水嫩。
华钰辰出去,侍女都有些认不出来,笑着调侃道:“我道是哪来了个陌生小孩呢。”她将华钰辰拉着走到桌边,把新煮的面移到华钰辰面前,笑道:“快吃,不然面坨了。”
华钰辰闻着那香味,稍稍舔了舔嘴唇,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还是忍着礼貌地道一句“多谢”才坐下慢慢吃起来。
他偷偷抬眼瞅了瞅在一旁默默看书的恩人,心道恩人长得可真好看,坐那静静看书便如自带仙气的神一般让人不敢打扰。华钰辰开了好几次口,愣是没出声,就怕那意境让他这哑成公鸭的嗓子给破坏得渣都不剩。
好在恩人不是真的仙人,不仅如此,还特别接地气,比如他第一句话便是这样说的:“小孩你呀,洗澡怎么都不洗干净呢?眼屎还挂眼上呢。”
华钰辰“噗嗤”一声,差点把面条从鼻子里喷出来。他忙不迭伸手往自己眼上搓了搓,心中是又羞又失望!
他快速把面给扒完,舔了舔油唇,嘴里全是面的余香。
“吃完了?”恩人瞄了他一眼看华钰辰点点头,恩人便接着道,“接下来呢?”
华钰辰疑惑的歪头。
恩人道:“接下来什么打算?我看你像个小乞丐,与其出去流浪不如留在这,再者你误入我风火堂的迷林,还被万年不出二门的我救下,也算是一种缘分……”
“你刚才说的可是风火堂?”华钰辰突然上前两步,近处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似乎真的不确定,便再重复一遍,“是风火堂吗?”
于澜清一愣,微微颔首,问道:“怎么了?”看着眼前小孩儿得到答复后激动得红了眼眶,不禁疑惑,便忍不住再问一遍,“到底怎么了?”
风火堂地址隐秘,加之方圆五里有着一片迷林,若不是党内的弟子领着进来十有八九是在迷林里转个晕头转向,身心憔悴。
华钰辰误打误撞进了风火堂的地带,又宛如神仙眷顾般遇上了风火堂的人,也不知是命恶还是运善,总是要在鬼门关绕一圈才幸得别人搭救。
他很想立刻就把赤骆堂的事情给捅个大洞,可看着眼前这人又硬生生将呼之欲出的话语给咽下,万一这人也将他当作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胆大包天的撒谎者该如何?
或许风火堂也已经和赤骆堂串通一气了也不一定。
眼下他已经逃出来三个月,自己也成了惊弓之鸟,战战兢兢,一触即炸,更别说随意相信别人。
“无事。”华钰辰敛了表情,“我自小便想成为风火堂的弟子,奈何本事不高,资质不行,消息也不灵通,连风火堂在哪都搞不清楚。”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今儿有幸到这风火堂来,激动难以言表,便有些失礼了。”
于澜清默默盯了他片刻,哼笑一声道:“说话还挺像个小大人。”
华钰辰跟着笑了两声,试探性问道:“都说风火堂不管江湖事,那你们可知现在传的沸沸扬扬的赤骆堂绑人事件?”
“知道。”于澜清微微颔首,一边眉毛轻轻挑起,语气有些令人微讪,“虽然不管江湖事,却也不代表不闻不问不看,毕竟人在江湖飘,不能做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人吧?”
末了又发觉自己对一个小孩这么说有点失了长辈的风范,便不自然的咳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事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不过据我所知,此消息由一小孩带出。”
他呵笑一声:“可怜见的,连天被赤骆堂的人追着打。”
华钰辰嘴角抽搐。
“你问这事做甚?”于澜清问,“不会你就是那个小孩吧?”他只是随口半开玩笑的问了一句,却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孩神色剧变,即使将那表情很快掩饰过去,可于澜清善于察颜观色,这么大的破绽简直暴露无遗,再联想之前的反应,八九不离十。
“不……”华钰辰支吾着,“我不是,是……”
“行了。”于澜清打断他,“我风火堂不管这等子闲事,你也不必慌张如此,老实承认便是,不会对你如何的。”他顿了顿,又带着坏笑道:“不会把你打成猪头的。”
华钰辰眼神闪避,至此不吭声了。两人大眼瞪小眼……不,一人瞪脑勺一人盯地板,默默无言,温度忽降成了冬至。
侍女是照顾于澜清有十年以上了,于澜清有时将她当作姐姐一般,这时场面尴尬,侍女也算个能说上话的。她笑着上前将手轻轻放在华钰辰肩上,明显感受到了他的身子一抖,便放柔了声音安慰道:“你别怕,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名门正派,不会对你怎样的。”
华钰辰听后突然很想笑,那赤骆堂又该作何解释?那些串通一气要将他赶尽杀绝的正派又该怎样为自己辩解?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正派又是怎样的冷漠,不觉得讽刺么,往自己脸上拍巴掌这么爽?
他紧抿嘴唇,以免自己不合时宜的笑出来。
“我若说了,你们会信么?”华钰辰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于澜清,手指全握紧到泛白。
于澜清颔首:“说吧,我听听。”
华钰辰将在赤骆堂发生的事情一一叙述,待唇焦口燥后才终于收尾,擦了擦自己眼角溢出的泪,竖起三根手指,哑声发誓:“我若说的有半句假话,便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于澜清面色凝重,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这事我得告诉父亲。”
于澜清的父亲是风火堂堂主,叫于远怀,怀着一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伟大抱负,整日为民生操心,恨不得把全天下人都当作他儿子,堪比皇帝。
于澜清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是真的,则江湖即将动荡不安。
于远怀正练着剑,看到自家儿子带着一精致孩童走来,便停下动作,笑问道:“你不是刚走没多久么?”接着瞄到一旁的华钰辰,笑得更开了:“这谁家孩子?”
于澜清知道自家父亲喜欢小孩,若是让他和华钰辰多说上一句话,绝对跟开了闸的河口,一发不可收拾。当下便严肃道:“父亲,有要事要谈。”
于怀远看自家儿子那么严肃,便也沉了脸,把他们往屋内引去。
“说吧。”于怀远坐在上座上,问道,“什么事?”
于澜清看了一眼华钰辰,接着将自己已经了解到的赤骆堂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再加上华钰辰在一旁声情并茂,于怀远依然是半信半疑,问道:“不能凭你一面之词便妄下定论,除了你还有谁逃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