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切复归平静时,帝王的脸忽地通红肿胀起来,双目狰狞,手脚也开始发紧,很快变得瞳孔涣散,四肢僵直,整个人向旁倒去。
陪侍的男子眼见事发,也顾不得穿衣,一边疾唤太医,一边抓起落在床侧的发簪往帝王的十指刺去,希望能将皇帝救醒……
待顾青退出大殿的时候,指尖整个掐入掌中,内衫已全部湿透。
皇帝竟是真的想要原主死。
玩腻了,还想榨干他最后一点用处,在喜欢的“游戏”里折磨死他。
原主并非毫无察觉,被皇帝厌弃是死,向辽王求救,一颗无用的棋子,知道得太多,一样是死。他于是铤而走险,将极乐丹随身携带,大祸临头时,口唇相接将半颗药丸喂了皇帝。
这是千金难买的仙丹,也是入骨的毒药,这药可以帮原主扛过最难熬的虐待,使濒死之人回命,自然也可送人入极乐仙境。
这样的药当然是能让人上瘾的,原主打的也正是这个算盘,却不想皇帝已过壮年,一下便过了头,还好施救及时,没有当场殒命。
极乐也许尝到了,但换得如今半身不遂,死亡边缘的味道,还谈什么让皇帝上瘾?只怕恨不得千刀万剐了顾青。
太医院是查不出极乐丹的,顾青并不担心被人发现,但皇帝若是能说话了呢?或者身子好得能拿起笔来了呢?
那双紧盯着他的死目,如鬼魅附在背后,静待他发出最惨烈的哭嚎来组成帝王心悦的爱曲。皇帝变态的手段如何,没人能比原主更清楚。
一个时辰之前,顾青大概是这世上最想皇帝生的人。两个时辰过去,如果皇帝不死,就是他的死期。
顾青浑浑噩噩步下金殿,穿了这么个身子实在糟心,原主的经历也是唏嘘,留下个烂摊子,叫人气馁。
彤庭外,天空澄碧如洗,大雪覆在琉璃上,晶莹闪烁,微风吹得角铃声声作响。时值近午,冬日虽不红亮,洒在身上倒也有些许暖意,空气冷冽,却闻着清澈仿若带丝甜。
于这世间不甘心亦舍不得,便只有重拾信心走下去。
顾青紧了紧身上大氅,阔步往软轿行去。离得尚远,就见一位华服的内侍立在轿旁,双手拢在袖内,身旁跟着一位伺候的小公公。
顾青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待到跟前,竟是宫里数得上号的人物——司礼监掌印戚顺。原主与其素无交集,不知是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小菊场1《论马》
顾青:作者,你出来!
顾青:马上风,啊?呵呵~你把我当什么了?
作者:那个,种马?
作者:哦,哦,不,那个,阉马?
作者:嫖——骠骑!
(作者被殴至起不了身。)
吃瓜群众:活该!叫你污!
第5章 初见时
戚顺面白无须,形容举止仿若中年文士,谦恭有礼向着顾青一揖道:“顾大人且缓一缓出宫,杂家请借一步说话。”
“有劳戚掌印。”
顾青随戚顺离了轿子,跟随的小公公在前头引路,行至夹道,眼见前后无人,戚顺自袖中掏出一枚白玉蝉。
“戚掌印!”
未等顾青有下文,戚顺已收起那枚特制的辽王信物,微微笑道:“顾大人的见驾口谕是我传的,宫里明明白白落了档,并非凭空捏造。”
原主自幼跟随辽王,进宫传递消息也已数年,竟不知辽王还留着戚顺这一手暗棋。
“顾大人所料不错,王安那老狐狸已上了太子的贼船。如今大宸殿被他围得密不透风,往后里头还需大人周旋。”
如在此前,顾青对王安倒向太子一定会十分高兴,那证明他给辽王去的信上猜对了,弃子有了成为活子的理由,毕竟只有他能整日近得了皇帝身,辽王不可能坐视太子一人把持御前。
只是现在晓得了真相,再往皇帝跟前凑,顾青心里苦笑,嘴上还得应承:“自是青份内之事。”他略略思索,又道:“此事还需多些思量,待我回头再想得周全些。”
既然要靠他接应皇帝身边的事,说不准他可以往这上头想想法子,让皇帝再也醒不过来才好。
心里惦记着事,顾青就准备告辞往回走,哪知戚顺又道:“杂家还有件棘手的事,要问大人讨个主意。”
原来还真有事,顾青奇了,“何事?”
“大人可还记得颜家幼孙?”
月余前,十五万大军顷夜覆灭,满城萧索。牵连的颜、郭、徐三大姓,百来具尸身在菜市场流的血只怕至今未干。
颜家十六岁以上男子皆斩,女眷悉数籍没,其余人等为奴转卖。
颜家幼孙,颜铮,离十六尚差一月之期……
顾青皱起了眉头,跟着戚顺从夹道又绕回紫宸宫的偏殿,南边的两间屋子是皇帝拨给他方便留宿起居的,靠北的一侧还有间耳房,用来临时安置服侍他的小公公。戚顺行至耳房前,开了锁,侧身让了让。
屋内阴冷昏暗,顾青踏着光路进来,有短暂的片刻不能视物,待到适应了,方看清里面不过一张矮榻,两把旧桌椅,此外就只剩雪洞般的屋子。
矮榻上穿着白衣的少年斜依在墙角,膝上盖着旧褥,漠然低着头,整个人似已融进了这雪洞中。
顾青看了看戚顺,后者没有跟进去的意思,他便沿着光路缓缓行到榻前。
不知怎得,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顾青恍然忆起,前世,他也曾遇过类似情景,幸存者弥漫的情绪如此强烈,以致无需开口,就能感到寂灭与绝然没顶袭来。
所以戚顺选择等在了室外。
顾青背光站在榻前,职业习惯使他蹲下身来,以低于少年的姿态与他相视。
“颜铮?”
过得片刻少年才微微抬起头,顾青有一刹的失神,他以下对上,入眼的只有一双星目透出狭长暗夜,里面辰光明灭,仿若将他整个吞没。
顾青定了定心神,再去看颜铮,那暗夜中的灵魂便显露了出来,神态是过分早熟的,却又非世俗定义的那般。顾青识人无数,若要描摹,许是种还来不及体悟与之相对的情感,便已历经沧桑的刻磨。
略带青涩的身体,困着见惯黑暗人间,却不晓人事的灵魂,寂灭的星目衬着俊挺的面容……
顾青有些了然颜铮为何会在这皇宫了。
无论时空怎样变换,这样的少年对许多人是致命诱惑。
顾青静静起身,低语道:“我去去就来。”便轻声退到了屋外,仿佛怕吵着了少年。
戚顺就在门边立着,见他出来,道:“皇上如今是用不了他了,这都弄进宫了,再送出去也不合适。”
“掌印心里是个什么章程?”
戚顺果然是已有了想法的,张口就道:“不如净了身,就能名正言顺留在宫里,真要是皇上哪天龙体见好,要用他了,也方便不是?”
顾青一惊。
耳房的门就那么敞着,顾青听完了话,留意着屋子里的动静,什么声息也没有,少年依然一动不动,然而他露在褥外,紧紧弓起的脚背出卖了他。
顾青心里便越发有了底,试探道:“掌印,可否,将他交给我?”
戚顺略显惊讶地看向顾青,见他面露尴尬神色,自觉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便轻轻笑了起来,“这怎么说的,顾大人是替杂家解决了大麻烦啊,说起来是个奴婢也不如的臧获,留在宫里的确也不太合适,这就让他收拾收拾跟着您出宫吧。”
戚顺是老了成精的,顾青自知他的人情不好欠,还是个大人情,毕竟是从皇帝口里夺食,哪怕他不吃了,你也不能主动讨来不是?
可惜顾青爱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若不是爱管“闲事”,他又哪来的信念深度新闻一干十几年。自身难保还想着捞人,可叫顾青眼睁睁看着里头的少年落到那步田地,他做不来。
顾青在宫外等了片刻,很快里头的人将颜铮弄齐整了送到车上,他仍低着头,双手被缚在袖中,显得不那么扎眼。
送人来的内侍叮嘱道:“顾大人,这厮会功夫,在宫里是服了药的,戚掌印让小的提醒大人,带回府去可要留意。”
嘱咐完了,还不忘送上一瓶药丸,“掌印说,若要留得日子长,顶好是找人废了武功才妥当。”
顾青接过东西,点了点头,道:“代我回去谢过掌印。”正想要递些散碎银子给内侍,这才想起刚从狱中出来,身上什么也无。
那内侍是个聪明人,见这情形已经想通了其中关卡,退步道:“大人早些家去,日后进宫总有遇着的时候。”便转身告辞了。
车驾行在午后的街上,青石路的两边堆着雪,有孩童的嬉闹声传来。顾青靠在软塌上,并不特特去看颜铮,他微阖着眼,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榻旁的小几上备着鲜果茶盘,顾青的目光落在那把精巧的并刀上,他握起刀子借光打量,如水的光泽闪过车顶,跪在角落里的少年微微动了动。
顾青推开小几,倾身过去,只一下就绞了少年手上缚着的细麻。
颜铮静静地看向顾青,没有问询,没有惊讶,仿佛黑夜中徘徊的孤狼,紧绷着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