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银抿着嘴,胸口的起伏因激动而略嫌急促。就这样静默良久,苏少迟低沉的声音才传入耳里。
「闹够了吗?」
那话不似责难、倒像在哄个胡来的孩子。诛银还要回嘴,一转头却被捉住了下巴。
「别让我担心你。」
诛银愣了,太子低下头,前倾身子、把唇贴近他。像是想吻他,就在快碰着时却又顿住,嘴唇迟迟未下去。似是不舍,太子静静地端详着眼前的少年。诛银倔强的表情中藏着一丝不知所措,那副委屈赌气的模样有些笨拙、又有些惹人心怜。
「你要担心,与我何干?」
回过神来,诛银下意识地便要逃。他想退,身后的枯木挡了去路,就算紧缩身子也只是被苏少迟更加逼近。那只宽大的手抬着他的脸,仅仅几吋的距离,那吻就要落下来了,可太子久久都没动。
晚风异常得凉,撩起太子宽大的衣袍。那身水色的蓝衣像不冻的江河,粼粼着深浅……抬头看他的眼睛,又似古井,不起波澜。
苏少迟终究不是那么霸道的人,在身分上并无自持,往常也总还是让着诛银一些。看少年那副无所适从的模样,他收了手、退后使对方得以自由活动,看月色悄然爬上枝头,苏少迟向着远处的阁楼无声叹息。
「总之,至少这个冬天,留在宫里吧。」
未打算回复,诛银仍旧靠在枯树边,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晚风擦过耳畔,凌厉得有些刺耳。也就是在风声忽止的一瞬,苏少迟听见了极细微的破空声。
咻!
流星似的银光,想也没想、他拔出配剑,匆匆地往左侧一架。哐当──金属器相撞的清脆声响、伴随着虎口震麻,苏少迟的剑脱了手。
一根银针和长剑同时落地,树下的诛银却也消失了身影。再一眨眼,少年正往斋柳阁的大门口奔去,原先绑在腰际的小巧匕首被紧握于手中。
「诛银,别追!」
苏少迟往银针飞来的方向瞥去,只见刺客从屋檐上窜下。回过头,诛银站在大门边,似是无法理解为何不能追。
「公子?」
斋柳阁内的门客被声响惊动,以易寂嫣为首,后头跟了几个大汉。苏少迟摇了摇头,往刺客离开的方向看,只见明月依旧高悬、半颗星子也无。
年轻的太子紧锁眉头,原在屋里的门客纷纷走出来一探究竟,中庭一下拥挤起来,但他仍什么也没说。
「易寂嫣,帮我顾着诛银。」
扔下这么一句话,苏少迟往大门的方向走去,中间经过了他提及的少年、被一把扯住。诛银神色复杂,手中仍用力地握着匕首,手背上的青筋都浮出来,青白分明。
「回屋里早些休息吧。」
「为什么?」
苏少迟正要回答,却有两个侍卫急急忙忙地奔进斋柳阁,约是发觉了不对、匆忙中前来查看。却没料到太子会在这里,撞见苏少迟,先是一愣、而后便慌张地跪下。
几个门客和太子本人齐齐地看着那两个侍卫,呆了片刻,斋柳阁中响起了苏少迟的声音。
「戒备如此松懈,刺客来了也不晓得吗?」
「是属下疏忽!属下实在不晓得太子在斋柳阁,不然肯定……」
「停。」
侍卫瞬间噤声,肩膀一抖。宫里的下人都知晓,这位太子对他的门客全纵容得过分。而那些门客中,尤其那位站在身旁的短发的少年,给太子宠得几乎无法无天……数月不见了,也没听闻他回宫的消息,以为给私下处理掉了,岂知人不但在、还在遭遇刺客的斋柳阁现场。
都说太子可以刺,他不行。
「守护皇宫是你们应尽的职责,岂可因为我在或不在而松懈警惕?」
「是!」
「你跟我回时明宫。」
侍卫没反应过来,远处围观的门客们同样呆站着。一秒、两秒地过去……噗哧的笑声不合时宜地打破寂静,易寂嫣掩嘴轻笑。而在另一边,诛银满脸愕然。
「我?不要!」
「刺客是冲着你来的,去时明宫,我放心些。」
「不要。绝对不要。」
诛银表明便是要抗命,可苏少迟似乎也不打算让步。两人僵持不下,地上的侍卫却听得心惊肉跳。
「大不了时明宫让给你,我来斋柳阁住。」
荒谬。苏少迟这话说得很是干脆、也很是没有道理。幸好他放低了音量只让诛银听见,否则别说地上的侍卫,连那些门客们估计都要傻了。这话诛银不会当真。他怎么不知道苏少迟是在和他瞎胡闹?可这样他更气,太子越纵他、他越是心头火起。
「尊贵的殿下,您也别住斋柳阁了。时明宫顶上风景想必是不错的,您认为呢?」
「你高兴就好。」
听了这回复,诛银简直是泄了气。他别过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侍卫,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你刚回宫,某些人怕又在蠢蠢欲动。这阵子,乖一些。」
少年没再说话、太子也没有。
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1.
诛银很早以前便住过时明宫。他并非宴国人,更谈不上贵族,可身为一个门客,时明宫却成了他能任意进出的地方。
那约莫是宴国皇宫内最离奇的风景。自皇帝病倒,不过二十来岁的太子便掌着实权,前半年还有大臣明目张胆地作乱,但被狠狠地压下去后,反对太子的声音便由明转暗。
这多少得归功于苏少迟带回来的门客。一开始,没有人在意这群人,可时间证明苏少迟眼光不错,门客之中卧虎藏龙,竟自成一股势力。
太子很乱来,从前在外游历时如此、回宫后依然如此。无视规矩,背后的势力却支持他。那似乎像互利,君臣本就是利益交换,可他们的互利结构比较牢靠些,门客们对太子真有几分用心。例如当首的女刀客易寂嫣,允文允武、却比谁都忠心耿耿……
「公子,查出刺客身分了。」
就在次日早晨,苏少迟还在政殿批阅卷宗,易寂嫣踏进殿内,向他禀报自己的调查。
「这么快。」
她办事比宫里的侍卫们效率多了,仅仅一晚,便从刺客留下的线索中找出头绪。
「先别说,我猜猜,范承将军的手下?」
「是。」
依旧一身黑衣以及面纱,政殿的屏风前,两道默然的身影从晨雾中透出模糊的实体。太子遣走宫女,自个儿在长案前批卷,奏折旁摆着一盏茶,茶水早已凉透。
苏少迟把毛笔搁在一边,摆了摆手示意易寂嫣坐下。易寂嫣盘腿坐到案前,背后的窗外阳光明亮、却亮得极冷。
「范承将军也是父皇的老臣,不过……」
「公子,恕属下直言,也许咱们该有更积极的作为。皇上卧病至今,看现下的状况,恐怕也……时日无多,您得提早为登基准备。」
「我并不想做作皇帝。」
苏少迟端起茶水,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往易寂嫣身后的细木窗外看,一株枯萎的雪月季静静地立着,枝上挂着入冬前的最后几片残叶,枯黄衰败、映着薄薄一层霜……再看屋里那人,易寂嫣一年四季都那般打扮,现在也罢、等北国严寒的冬天到来,她倒似是从不觉得冷。
恍然间听见她的叹气声,苏少迟笑了笑、放下茶杯。易寂嫣想去给他添茶,他摇头制止。
「坐着,说会儿话。」
易寂嫣起身起一半,听闻又坐回去。这次她拉近了些距离,往桌案靠近几吋,由长案的另一头看着上的折子。
苏少迟搁下笔,骨节分明的指头在奏折上敲了敲。
「我记得,往年每到这时节,父皇就说着想去南方,要是咱们也有南方的一半温暖该有多好……我在外游历那么久,却还是从没有好好地看过南国。听闻,那里的一年四季有花草盛放、江水在冬日也不结冰,而南方的水乡,养出来的人特别温婉。」
「噗,这儿唯一能让咱们考察的南方人,分明悍得很。」
易寂嫣知道主子只是有感而发,便没认真响应。苏少迟跟着她笑了,一个不慎,长袖拂过了桌案,碰着了上头的笔。毛笔落到案下,他深蓝的衣袖上则沾上了朱色墨痕,一两点,也不是特别显眼。苏少迟捡起毛笔后却来了兴致,把长袖铺到案上,开始比划起来。
「妳看看,是来点个几朵梅花、还是画条锦鲤呢?」
「公子,让洗衣服的下人省点事吧。」
易寂嫣泼了桶冷水,苏少迟也没放在心上,笑着点头,便作罢。
「说起来,之前提了幅踏雪寻梅,待诛银回宫打算送给他的。我记得那卷画,让妳收去了?」
「踏雪寻梅啊,昨日原要拿给诛银,可那家伙……把画给扯碎了。」
苏少迟一愣。易寂嫣无奈地摊开手,拿诛银莫可奈何。
「他不大高兴的样子,说是说:南方无雪。」
「这是在……思乡?」
好好的一幅画竟然就这样毁了,若苏少迟没想起,恐怕那卷画还要被易寂嫣默默地处理掉。乍听之下,反射的猜测使苏少迟有些心情复杂,望了一眼案上的卷宗,他喃喃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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