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擦了把汗,怠怠往他跟前儿伸手:“天子搬家多气派,再热都得来瞧瞧。”
“我搬什么家,这还不都是赏给你的。”皇上随手把扇子握进我手里,好笑道:“你这都坑了我几把扇子了?回回带了扇子来你这儿就带不回宫里,他们说你不吃饭,敢情是在吃扇子。”
“你扇子那么多,我吃两把怎么了?”我打开扇子兀自地扇,好歹觉着得了些快哉风,人稍解了些乏闷,此时也被他逗得乐起来,“吃了也好沾些富贵,没准儿俸禄就涨了呢。”
皇上拉我在阑干坐了,默过一时轻眉作笑,似随口接上一句:“日日都嫌俸禄不够,要么给你升个官儿?”
“这好这好,你可总算开悟一回。”我闻言忙替他打扇,“哪个职空出来了?”
听我这话,皇上却也没立时答。少时他只抬手揉过我后颈拍了拍,哄我先去瞧瞧他送来的东西,看还有没有想要的。
【肆】
夜里吃过饭,下人洗了一大篮子葡萄奉来,我拉皇上坐在院中凉床上,挽了袖子给他剥葡萄吃。
葡萄颗颗新鲜水灵、薄皮儿乌亮,叫人一指头掐下去就被染作了紫,我剥了几个却都坑坑洼洼,实在不好意思塞给皇上吃,便只得自己一一吃了。待好容易剥了个完好无损的递去他嘴边儿,他却摇头,笑着叫我自个儿吃就是,只从桌上拿丝帕来替我擦脸,徐徐说起来:“这葡萄是青凌府今夏的贡果,赶着鲜送来的,甜么?”
“挺甜。”我抽过他丝帕来揩嘴,摘了颗葡萄换入他手里,“你也吃吃看,我觉着比去年的好。”
皇上捏了葡萄却只搁下,一时眸子也看着这小果儿,目光低垂片刻,轻轻开口道:“过两日你们御史台也该知道了——青凌府刺史届满一轮当换,如今吏部正在拟定人选,还要你们调案底儿,瞧瞧谁补上去。”
我擦嘴的手一顿,抬头瞧他,只见他抿唇迟疑片刻也还是接着说:“刺史是个三品的官儿,俸禄多些,职田多些,青凌府丰饶物美,地方也好,是非也少——”
“怎么,”我搁下丝帕,渐渐笑他:“你想要我去做刺史?”
皇上却还是看着那葡萄,神容是极尽平稳,口中也情理俱在:“清清,四品京官儿若下放历练数年,往后有了政绩届满归京……那前途便不可限量。你若是去,我可应你一言——十年后你想回来,那三公之中定有你位置。且出了京,你大可不必再怕没人敢入你稹家的门儿,趁这几年,也能寻得……”
“嗐,还当多大个事儿。”我好笑起来打断他,扯了个葡萄下来继续剥,“出了京城哪儿有什么好地方?你也就听他们折子里头瞎胡吹罢——拨银用太快了叫民生所需,河里发大水也是龙王显灵呢。这些我日日看,你要喜欢我每天儿都能给你学,还不带重样儿的,何苦还去老远的地儿折腾。”
我撕下葡萄最后一道皮儿来扔在脚边儿竹篓里:“天高皇帝远的地儿全都累得慌,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此类浑话我时常讲,更不知近年说了多少次,却不知为何独有这次叫他听来微振,下刻忽直身捉住我手腕,定神问我:“这回……你真想好了?”
我把手里剥好的葡萄摁进他嘴里笑:“皇上,我老早想好了,没想好的人是你。”
说罢我还来不及摊手叫他吐籽儿,他竟已将那葡萄囫囵吞了,开口又说:“那我这回是真不会再放你走了,清清,这回是真不会了。”
“不会就不会罢,你也用不着把籽儿一道吞了啊。”这下我是真笑起来,“说得就跟我真舍得走似的。”
皇上闻我这话,便舒眉挽唇在我颊边亲了亲,如此捧着我脸眷眷看我一会儿,渐又落唇亲来我鼻尖嘴角,眼见就要缠住我唇齿来拉我衣带子,我连忙推他:“哎哎哎,明儿还早朝呢,你还是赶紧回去罢,不……不然我也真不放你走了。”
皇上双手支在我两侧与我渐分一些,鼻尖儿抵着我鼻尖儿笑问:“那明儿要是不早朝呢?”
我勾着他脖子,偏头在他唇瓣儿上一咬:“不早朝也有不早朝的事儿,你一国之君还能闲着?”
“那我也总有能闲着的时候。”他放开我起了身来,抬手刮过我鼻梁子道:“往后,也只看你肯不肯留我。”
【伍】
皇上走后我再吃了些葡萄,眼见是真多得吃不完,洗好的果子又放不过夜,便唤徐顺儿来一道儿吃,也给下人都分些。好容易收拣了得以回屋歇下,夜里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皇上临走前的话,我身上却热得有些燥起来,是多时候都不大能睡着,只得顺手往枕下摸出把折扇来打风。
然摸出的折扇展开看,却是一面儿青松白云,当中经年的莓红果渍将题字儿模糊,显得那“青如松,皑若云”都不清不楚起来,我逮着那扇子浑浑扇了两下儿,也并未觉着风有多凉。
我想,或然有些事儿便似那青凌府的葡萄,大约如今是终长到鲜亮也甜,也许正应是最好时候摘下。
第91章 山色有无
【陆】
过两日,御史台果真接了吏部来的文书,说要抽调案底儿选备青凌府刺史。
梁大夫略略看罢上头人名儿,忽在堂上叫我一声:“稹三,这几个年资还不及你呢,按理儿你也该在上头,怎没有?”
然这由头自是不必我说他也该知道,我便走去抽走那文书笑:“老师,我这不得留下来孝敬您么。”
“这话你自个儿信?”梁大夫听得眉头直跳,盯着我手里那文书连连摇头,直直说着可惜了,又淡目瞅我道:“你可要想想清楚,这青凌府可是好地方啊——外放这么好的地界儿可不是年年能赶上的。四品京官儿外放回来都往衡元阁安置,若没这机遇,那大多到三品就是个头儿了。你若不走,往后只能等我把帽子退给你戴戴,有什么意思?”
我却往他旁边儿凑近些,悄声问:“那您何时退给我?我可等着呢。”
梁大夫白了我一眼儿,照理儿原早该挥袖子骂我没良心,此时却只抬手摆了摆,竟说:“那你就等着罢,快了。”
这倒叫我一愣,正待细问却恰逢外面来了个人,说是小皇叔刚回京,现下要请我去喝酒。
实则我都不知小皇叔是几时曾出过京,回来又是要喝哪门子酒,思来想去却没什么由头好推避,无奈只得抓个纱帔大致遮了官袍,拿了扇子便告过梁大夫随人出宫。到地儿却不料小皇叔这酒竟没再约至秦楼楚馆,反倒摆在个戏楼子里,楼里一点儿花色都无。
我到时小皇叔正坐在二楼好座儿上擦烟杆子,一身的锦衣华服、玉腰金冠似自带了层光,见我上楼他也不似从前般高声吆喝我,反只抬手往身边儿一招,低声叫我落坐,竟很一派沉稳矜贵模样儿。
于是我坐下,一时只觉自个儿身上漆黑皱巴的补褂纱帔同他这满身雍容比量起来,应是活像当年祖皇帝爷定疆建国后没去干净的前朝遗少,不过面目身骨徒留副人样子,衣衫用度却都显落魄,旁人看了他再看我,大约当会觉着我只差抱着古董物件儿去见人撞瓷诓钱使。
年初因有了六爷和忠奋侯的事儿,朝中皆知道皇上于皇亲国戚借势作伥者绝不姑息,则在京的众皇亲便无不自危,而几月来这当中大多都经了职权抽调化为空杆子只强保了富贵,却唯独小皇叔一人,不仅未遭剥权,反还受理几样邦交大事儿,更是屹立不倒、荣华加身起来。
此时见我瞅着他看,小皇叔便抽起他镶金的玉烟,颇明了地扯嘴一笑:“嗐,咱们还不都一样儿的傻乐呵才能熬到现今。你说这大个京城里头,能乐到最后的不都他娘是傻子么?”说到此他吐掉烟气儿,往我跟前儿搁了个酒盏,“多少年了……那赵家张家也不少爱钻营的子孙,看下来又岂有一个能长久的?清爷啊,就说咱傻人有傻福也就是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说着话他正巧瞧见个什么人上楼来,便眯眼儿朝我身后笑:“哎,不过那不是,那是个蠢货。”
这时楼下台子的拜月亭正唱起来,道:“轻薄人情似纸,迁移世事如棋。”我恰顺了小皇叔这眼回头去看身后走来的人,虽同那人也从未正眼儿打过照面,可听旁人皆热切招呼他,便倒也听出来个名堂——原来来的竟是朝中新贵英国公家的嫡长孙,年岁约摸只十五六,此时正锦衫肩帔、执着根儿绕股的皮马鞭,上楼来当先一眼见着小皇叔,便高眉低眼儿笑请了声王爷安好,眼见那烂漫模样儿,倒同我当年有的一比。
定安侯府没落后,两月之中,原只算作外戚的英国公一家子保举军功治上了骁骑营,英国公长子也披袍入阁作了衡元阁大学士,京中便直道他家一旦来年赶过了定安侯的功勋,怕就要追上我爹当年的名头,端的是如日中天了,叫眼下满座的小辈儿平辈儿一见这小嫡孙来了都站起来打礼,似是瞧见什么大人物般。
我看得发笑,便问了小皇叔一嘴:“哎,王爷,接了我爹那职务的不是温家人么?他家新近也封了安国公,算作是喜事儿临门,却怎从没见着他家娃娃出来喝酒?”
小皇叔冲那上楼来的小嫡孙遥遥点了头,面上虽笑着,却是压低声音往我耳边道:“温家人一个个笑弥勒似的,府里那规矩却同你家也差不离了——哪儿是那蠢小子能比的,你听他一说话就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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