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璋本意是夸他叶笛吹得好,没想到,谢归冷冷地回他:“殿下,今日是初一,天边无月。”
凤璋被他噎住,一边摩挲着玉扳指,叹道:“谢公子,可别你没想出好办法,我这边侍卫都稳不住了。夜里凉,回去歇着吧。”
他难得这么和颜悦色地对谢归,谢归也不是不领情的人,待他走出两步,忽然叫道:“殿下。”
“嗯?”
凤璋诧异回头,谢归定定看了一会儿,摇头:“……没什么。”
“……”
凤璋琢磨着给他弄个大夫来,开两帖药,补补心神,省得整天胡思乱想。
谢归沉默下去,忽听凤璋叫自己,以为他也兴起,来捉弄捉弄。
未想到一样东西砸在他头上。
谢归吃痛,低头看去,竟是一支光润的竹箫。
篝火边只剩他一人。谢归垂眼看着竹箫,心绪起伏。默然许久,终是俯身捡起竹箫。
除了喜欢捉弄他,凤璋算是个不错的主上。虽然插手他与别的谢家子弟的争执,不知是什么目的,却真真切切地,给他撑了腰。
谢归又看向凤璋的营帐。
重重侍卫环绕之下,不知躲了几路窥伺的人马。
通往帝业的路上,何处没有重重心计与杀机?
谢归心里猛地颤动一下,忽又摇头,嗤笑。
他这是重活一世,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居然开始谋求别的东西了。
这么一闹,他终于有些困了。明早还要赶路,不如尽早休息。
谢归往自个营帐走了两步,忽然听见空中传来很熟悉的声音。
鸽子扑腾翅膀的声音。
谢归诧异地抬头,借着篝火,看见一只不算小的鸽子扑腾过来,直接撞到他怀里。
这只鸽子不像卫初专门与他送信的那只,明显有专人饲养。谢归揉揉它的翅膀,将它抛回空中。
哪想,鸽子滑了一小圈,又扑过来。
这一次就不是撞来了。鸽子咕咕地叫,往他怀里扒拉。
谢归怔住,似乎想到什么,连忙取出卫初给的玄色镯子。
他出来散心,还是存着戒备。镯子没留在营帐,而是带在身边。
如他所料,它在镯子边蹭来蹭去,又低声叫起来。
他觉得镯子发沉,稍稍闭眼。
这次,卫初真是回了他一件大礼。
第19章 第一把刀
四月廿一清晨,朔方郡守在两个美妾的环绕中醒来。
温香软玉,正是人间极乐。他挪动着肥硕的身躯,黝黑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手指一探,是美妾软腻的身躯。
只不过有点儿发凉。
郡守心血来潮,自觉也得扮一回贴心郎君。便扯起一角被褥,往右侧的美妾身上盖去。
被褥往上一提,视线上移,是女子惊惶而死的脸。
他一愣,脸上肥肉开始剧烈颤抖,扭曲出奇怪的表情。在他喊出声之前,屋顶上倒悬下一个人,捂住他的口鼻,把他拖下了床。
秦九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先将袜子塞进他嘴里,又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这可不好办了,脸太壮,扮不好啊……”
郡守听见他的喃喃自语,已经吓得当场尿了出来。秦九闻见异味,不免恶心地后退两步。
“哎,主上居然让我做这种活儿,真是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秦九摇摇头,“这回再不让谢公子带我玩,我就撂挑子不干了……”
他细长的手指探出衣袖,拈着一柄细若柳叶的刀。
半晌,郡守的房间里燃起一簇火苗。
——
四月廿三日清晨,宜祭祀、祈福、出行,余事勿取。
朔方郡治设在幽蓟。大清早的,大大小小的官吏都被轰出来,迎接朝廷新封的燕王。
城门口稀稀拉拉地站了一排人,众人眼神交汇,都没将燕王当回事。
前几朝封的燕王,都在他们这儿憋屈地终老,顶多逢年过节上门问候一番而已。天高皇帝远,讨好燕王,还不如讨好郡守和朔方军。
只不过,他们的郡守,这两天有些奇怪。
先是郡守府里走了水,闹得鸡犬不宁。常年耽于美色的郡守大人被惊吓,在府里躺了两天。
等大人再次现身时,看起来就病恹恹的,连推了几次宴席,连往常特别爱去的青楼也不进了。
真是活见了鬼。
官吏们心里如是想。
据说,这位郡守大人在朝中依附八皇子。朝中有人好做事,提拔也是如此。郡守这副样子,众人很是心焦。
这要被吓没了魂,以后怎么投其所好?
郡守大人蔫蔫地站在主位上,却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一直偷瞧着远方官道。
终于,远方官道行来了燕王车驾仪仗。官吏们纷纷肃容,好歹做了个样子。
之前收到封燕王的消息时,他们就计谋好了。
总归最近燕地旱灾疫病不断,燕王要拿他们不上心说事,他们还可以倒打一耙,说燕王不把百姓当回事。
车驾停下,官吏们精神一振,准备唱戏。
然而等了许久,只有一人一骑从车驾边悠悠上来,走过仪仗,立在他们面前。
是个清瘦少年。
一袭青衣,腰别竹箫,眉目俊秀,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子弟。
燕王四月初一离开京城,有些消息早就传到燕地。据说燕王生生夺走谢家长子,带到燕地来做幕僚。可不就是眼前这个?
谢归刚刚上前,就看见一些官吏面露不屑。
按理说,他的出身已经够燕地官吏巴结了。然而他现在是燕王幕僚,官吏们更想躲着他。
谢归骑在马上,官吏们紧闭着嘴,双方都没动。
他们听到的风声是谢归不服燕王,碍于圣旨,被迫跟来。他们倒要看看,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要怎么从他们这里讨到好处。
该不会先出师未捷,被燕王责罚了?
四月时节,燕地依旧寒凉,风吹得谢归衣袍飒飒作响。
清隽少年骑着高头大马,眉头微微挑起,好整以暇。
最开始发觉不对劲的,是离仪仗最近的小吏。
他平日只在官府里做文书,位卑言轻,是以离仪仗最近。站的时间久了,他觉得头有些晕,腿也使不上力,连日光也刺眼。
怎么回事?
气氛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终是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一下,仿佛牵动了所有官吏的线。紧接着,陆续有人跪在地上,扑通响成一片。他们表情多是惊讶不解,也有几个恍然大悟。
官吏们都跪下了,只剩郡守大人站着。他们纷纷投去眼神,指望郡守大人给他们燕地官吏争气。
哪想到,郡守挪着肥胖的身躯,不情不愿地上前,行了大礼,拜见燕王。
——
燕王府落在幽蓟城中,因为许久没有主人,被郡守用做自家园子。
如今正主来了,郡守居然没有抗争,自觉退让。
一些偏僻屋子交给随行官员暂住,凤璋和谢归的住处交由乔装成侍卫的天罡卫整理。
这一理就理到午后,收拾妥当时已经是晚膳时分。凤璋先命人做了京城时兴的点心,一边悠悠用着晚膳,等谢归回来。
一碗粥喝到一半,青色影子远远进来。凤璋刚刚咽了一口,刺鼻的香风扑面而来,他不由皱眉。
“燕地饭菜可还合你胃口?”
凤璋状似无意地问道。谢归看他一眼,“那种地方能吃东西,早就死了千八百次了。”
白天谢归刚刚替燕王给了下马威,结果谢归去请燕王大驾,被燕王的书册砸中前额,还被当众呵斥,让他滚到后面去。
这一出戏演得好,更坐实了谢归是被迫前来的。
于是燕王刚刚在王府落脚,就有人偷偷凑到谢归身边,邀他去青楼一叙。
解决了谢归这把刀,燕王还算个事儿吗?
他稍稍呛了一口,调笑道:“也对,味道就不行。改日本王让石榴在寻芳径挑两个……”
当即挨了谢归两记眼刀。
谢归存着戒心,又与众人周旋,早就又累又饿。凤璋放下碗筷,稍稍示意,他当即坐下用膳。
谢家教养严格,即便谢归多年在外,世家子弟的习惯还是保持着。一顿饭风卷残云,竟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
膳食解决了,谢归终于喘匀了气,转眼发觉凤璋在看他,皱眉:“殿下看什么?”
凤璋觉得他一碰就炸的脾气甚是有趣,忍不住多逗两句:“瞧你这眼圈,昨夜打家劫舍去了?”
谢归一滞,觉得怀里镯子微微发烫。
卫初给的玄色镯子,是天仪社重要信物。
他事先得知燕地有大旱和疫病,便给天仪社去信,往燕地调运粮食和药草。
有人不将百姓的命当回事,发疫病财的大有人在。他横插一脚,既能救百姓于水火,也能让天仪社有更高的声望。
何况算算时间,也快到东南盐铁案了。他得试试天仪社的人是否称手。
路上要和凤璋讨论治理燕地,还要忙着和天仪社往来,谢归已经殚精竭虑,快到极限。
凤璋没有追问,转而说起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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