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只知他病了多年,好不容易回谢府,家主疼爱有加。人还没捂热呢,就被圣旨赶了出去。
谢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众人默然,殊不知谢归被父亲抱着,又好气又好笑。
姜还是老的辣。之前父亲谈起凤璋,一派心平气和,甚至还有空开玩笑。此时哭的样子,活像要冲出家门,亲手宰了凤璋。
谢归直道他道行高深,只得叹气提醒:“父亲……”
谢雍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双手颤抖,谢归注视着父亲的表情,恍然发觉他的神情不似作伪。
就像他八岁那年离开谢府时,父亲的神情。
他也禁不住有些哽咽:“儿子不孝,父亲多多保重身体。”
谢雍频频点头,老泪纵横,最后竟厥了过去。
正厅里顿时人仰马翻,谢雍正室夫人连忙派人去叫府医,又幽幽地瞪了谢归一眼。
她看不惯谢归,却拿他没辙。如今终于要看到谢归离开,临走前还给她闹这么一出,糟透了她的心。
谢雍年纪大了,不比年轻时。府医来了,没有托大,而是先让人把家主抬回去。
正厅里闹哄哄的,很快又安静了。正室夫人懒得自找晦气,直接带走一众丫鬟和妾侍们,只留下几个喜欢凑热闹的子弟。
这几人都是谢归平辈,各房都有,平常最看不惯受家主宠爱的谢归。
旨意一来,他们便心内窃喜。如今谢归要走,不刺他两句,更待何时?
有个较为矮胖的先开口:“谢念之啊谢念之,等你到了燕地,就该日日思念归来了。”
谢归的字比较特殊,家主在他小时候便给他备好。谢归不在府里时,他常常念之长念之短地叫。久而久之,府里便都知道了。
几个子弟凑在一起笑,谢归亦跟着笑,“我思念归来,十六郎你思念归去,自然是不同的。”
这是骂他想死了。矮胖的十六郎大怒:“你!”
谢归眼神扫过他身边几个,那几人都是吃过亏的,没有跟着开口。谢归正欲一并解决了,门口飞来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击落十六郎两颗门牙。
凤璋平和的声音远远传来:“旨意刚到,就忙着欺负本王的人,本王倒要问问谢大人,平日是怎么管教子弟的?”
他王侯之身,十六郎不敢出言忤逆,否则传到圣上耳朵里,要落个“士族子弟不敬宗室”的罪名。
谢归诧异于他突然出现,此时也只能按照之前说的,做出不情愿的模样,朝凤璋行礼。
哪知道,凤璋摆出浪荡子调戏良家女子而不得的表情,“谢大公子这副神情,是不愿与本王赴任了?”
事已至此,戏还得唱。
谢归内心已经将他骂了无数遍,却还得做出强忍不甘的神色,低声道:“谢归不敢。”
难得看到谢归吃闷亏,凤璋内心舒畅无比,抬手召了晏七来,“把谢公子带走,回去学学规矩。到了燕地,总不能丢本王的脸。”
自家主上唱戏唱的入迷,晏七只能配合,一手状似强硬地搀着谢归,将他往谢府外拖去。
刚走到无人处,晏七便看见谢归冷笑一声,狠狠一脚踩在凤璋的影子上,还顺势碾了碾。
第18章 幽燕古道
四月初一,宜祭祀,动土,出行。
官道漫长,路途遥远。京城喧嚣被抛在身后,举目四望,唯余离离荒原。
随行官吏不少,谢归本该是不太起眼的一个。可凤璋被封燕王,第一个将他从谢府拖出来,便让他变得显眼。
夜晚休息整顿,在各色目光中,谢归不情不愿地进了凤璋的营帐。
地上摊着不少文书,归一依旧全身黑衣,替凤璋整理文书。见谢归进来,便顺手递给他一卷。
谢归粗粗扫了两眼,发现都是燕地有关文书。凤璋倚在榻上,不时翻一页,不知看了多久。
“坐下,陪本王一起看。今天刚送来的。”
石榴和晏七留在京城,秦九先行一步,他身边只跟了天罡卫统领归一。谢归猜是负责燕地的天罡卫搜集来的,便拿了两卷,也开始看。
深夜悄寂无声,归一端了热水来,自行退下。
谢归看得入神,旁边冷不防递过来一杯茶水。他一怔,“多谢殿下。”
凤璋唔了声,看了看他手上这卷,问他:“看到哪儿了?”
谢归以为他考量自己,沉吟片刻,“看了大半。殿下,燕地不好下手。”
凤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谢归稍稍思索,“官吏冗余,用度混乱,矿铁马匹的采买经办,都不在官府手中。朔方军几卷尚未看完,不过,能猜到是一笔烂账。”
凤璋补充道:“相比官吏用度,朔方军的帐不算烂,他们冷眼旁观,这次就等着看本王如何收拾局面。”
谢归颔首,算是同意。
可他随后一愣,“殿下想从朔方军入手?”
凤璋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谢归有些急了,“殿下三思!插手军务是大忌!刚到燕地就……”
凤璋一摆手,略显促狭,“本王何时说过要现在了?自然是等你做完了你的事,才轮得到本王。你答应过本王,要替本王打开局面。”
谢归轻轻合上文书,语调凉凉:“我倒想先打开营帐,回去睡觉。”
路途颠簸,谢归本来身体就不太好,一路上有些受罪,早就困了,结果还被凤璋拿来玩笑。
看凤璋胸有成竹,应该早就看完了所有文书,还特地截他下来让他看。
他这燕王是不是闲得慌?
凤璋见好就收,“用不用给你派个人伺候?”
谢雍担心儿子在燕地无人照看,本打算让风雅随行,被谢归拒绝了。
在谢归看来,燕地之行太过凶险。风雅性子天真,难免被有心人利用。
只可怜风雅得知不能随行后,跪在谢归门前哭得一塌糊涂。
谢归摇头,饮了一口茶水,径直起身。临到出门,忽然回头对凤璋道:“殿下给的两个人已经够用,太多人手,我反而不放心。”
他说完就走。凤璋一怔,无奈地笑笑。
这小子一如既往的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他。
——
夜深千帐灯火,兵勇来回巡视。谢归听着外面沙沙的脚步声,不知多少次在床榻上翻覆。
通往燕地的官道旁都是离离荒原草,野一些的地方足有两人高。
凤璋没有选择驿馆。早在扎营时,凤璋便嘱咐兵士,将附近半里内都巡视一遍,还将官道两旁的杂草都处理干净。守卫很尽责,倒不用担心有人偷袭。
他这么做,无非是隐匿行踪。有心人想知道他走到哪里,多半会将人埋在驿馆。
谢归不知他这习惯是哪学来的,像行军惯了的人。只是闻着荒原上的土腥和草香,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半晌睡不着。
卫初给的镯子藏在衣袖里。他对这镯子分外谨慎,被凤璋瞧见了,笑他像个姑娘。
玄色镯子温润如玉,轻便小巧。他想了想,在镯子上摸索一阵,探到一个机关。
轻轻一按,一根幽蓝的针弹了出来。
这颜色一看就知是剧毒。谢归又摸索着将针收回去,把镯子压在枕下。
东西是好用,但要是他睡着了,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弄死,可就遗笑万年了。
他又翻了个身,继续睁眼在漫漫长夜中。
——
谢归走后,凤璋摇摇头,自行收拾了一地文书,重新躺回榻上,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梦中断断续续,似乎梦见了许多事。
凤璋猛地惊醒。
姿势不对,睡得浑身僵硬。帐里灯还亮着,归一应该去周围巡看了。
他解了外衣,预备睡下,却听见一道纤细的叶笛声。
叶笛声抛向夜空,如同茫茫原野上垂坠的星河,明明然熠熠然。时而清亮,时而低徊。
他走出营帐,路过的护卫见了他,纷纷低头行礼。他摆摆手,继续悠悠地循着叶笛声而去。
营地边缘,有人背对篝火,拈着一片叶子一心一意地吹着。
这曲子应该很欢快,不知为何被谢归吹得如此纤细单薄。
凤璋挑挑眉,随手扯了片叶子,擦干净,认真听一会儿,便跟着吹了起来。
两道旋律忽高忽低,谢归回头瞥了一眼,微微皱眉,继续吹自己的。
凤璋却不放过他,谢归吹得快,他就慢,谢归变快了,他就刻意慢下来。
左右烦心的不是凤璋,他心情好得很,极有耐性地与谢归周旋。
谢归心底一怒,将叶片一甩,起身要走。
“站着,陪本王聊会儿。”
谢归停住,稍稍侧着身体,冷眼旁观。凤璋笑着问他:“想家了?”
“不曾。”谢归生硬地答道。
他身世成谜,八岁时听见父亲亲口说的,不会用谢家之力帮他入仕。他只能离开谢府,另谋出路。
带着风雅寻觅到清江郡,苦读多年,进入南山书院。其间种种辛苦,哪一种不比思念京城的家来得激烈?
凤璋猜测,吹叶笛是他打发时间的好法子,便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长夜漫漫,谢公子再吹下去,这满营的侍卫,都得对月空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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