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泽等得无聊,抱着沈桓去了街上。回来时,见到寺庙里沈云正搁了笔的背影。他心思一动,让沈云和沈桓在马车上等等,他要找华清寺的方丈知会一声朝祭的事情。
进了寺,他似模似样不带心地先拜了拜,就去了写牌牒的地。沈云的字非常好认,大气静正,骨峻秀清,像极了他这个人。只见他分列三列,写着:
“一愿宁国泰民安;二愿桓健康长大;三愿念平安出生。”
他一生所愿皆是为了他和孩子,一分也没有留给自己。但对于沈云而言,他一直觉得此生该有的能有的,都有了。他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当他愿意为璟泽付出生命时,他连死都可以坦然面对,死生同一,于是这一生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为难,需要他祈愿的了。
璟泽这时也提笔写了一道福牒:
“愿此生与云白首到老。”
想了想又改成了,
“愿生生世世与云白首到老。”
他满意的看了眼,把身上所有的银两,连带着要了跟着的暗卫身上的所有银两,全捐了香火做功德。
沈云见到璟泽的时候,便看出他满面春风,步履生风。不解归不解,见璟泽没有要说的意思,他便也不会问。
“璟...泽,我们这样行的太慢了些,会不会耽误处理瑾州之事。”
称呼之事,他仍是不习惯。以往叫的顺口,想来也是因为他的身份仍还是宁王的缘故。他虽是不认路,只是凭感觉知道他们一行走的慢了些,心里便有些替璟泽着急瑾州的公务。
璟泽闻言,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借口,高深莫测地说,
“时机未到。”
“......”
沈云发现,五年后,这人腹黑爱卖关子的性格真是一点没变。
沈桓是早知璟泽绕路之事,偏帮他父皇瞒着自己爹爹,方才父亲们的对话间,拿着本市集买的《楚辞》看着,作严肃状。
璟泽专挑些风景秀丽的小路走,沈云一路上见着美景心情舒畅。又是仲春,景是四时里色彩最丰富的,有时也与璟泽吟诗作对为乐,颇像当年两人赌书下棋时那样快活。只是近来孕吐之症愈发的厉害,加上舟车劳顿,人时常蔫蔫的。璟泽看在眼里,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先送沈云回谷。
当然,这并不表示,长于死缠烂打,惯于无所不用其极的启明帝就此放弃。不料,三人在万州出了意外。
彼时,沈云正在城郊的一座破庙里休息,璟泽带着沈桓入城置些干粮草料。这些事原是暗卫做的,只是这几日萧镜海一行全被他分派了出去办事。就这么一小段的空子,竟被人钻了。
璟泽回来没看到人,刹时预感不妙,此时距玄心谷不过再三日的路程。他们的马车还好好的停在原地,若是贼人从门外而入,墨雪必然会有反应。半柱香的时间,他脑中已转过各种可能。
眼下是在万州城的铜徽县内,此地山头较多,匪众聚集,莫非沈云是被匪寇掳了去。这匪人难道是冲着他来的,若是如此,却又是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此刻,铜徽县县令窦珲公务时间正在县衙里喝着小酒,搂着美人,寻欢作乐。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说的就是此了。县令三年一任,他已和上头打点好了关系,三年任期一到即是升迁的调令到来之时。
他是一个糊涂县官,也养了一帮糊涂县差,拦了不该拦的人。
“你是谁?我们县太老爷已经休息了,你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只见这县差叼着根草茎,衣冠不整,说完话又打了个酒嗝,熏得璟泽怀中的沈桓偏过头去。
“叫窦珲来见我。”璟泽此时一身玄衣,周身充斥着冷意和杀意。如今他只能动用当地的官府替他找人,只是这样就暴露了他不在京城之事。如今却也管不了这些。
这衙差醉醺醺的意识模糊,还是被璟泽的冷意吓得打了一个寒颤。他一阵瑟缩,转念又想,这里最大的就是他们县太爷,他有什么好怕的。
“跟你说,你听不懂吗?我们县太老爷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谁啊,懂不懂规矩?”
说着,还拿官刀的刀柄捅皇帝的肩侧。
璟泽单手抱着沈桓,另一只手快速出手,抽出了刀鞘里的刀,一刀横在衙差的脖子上。
“大爷,大爷饶命,小的这就给您去通报。”
这衙役常年跟在窦珲后面为虎作伥,也是个孬的,被璟泽的阵势吓得屁滚尿流,跪倒在地。
“不必,我自己进去。”
衙役偷斜着眼看着刀上的血迹,晕了过去...
璟泽推门时,窦珲正与美人在榻上搂搂抱抱。见到来人,酒劲冲头的他还未意识到眼前危机。
“不是跟你们说了,老爷我今天不办案么?听不听得懂啊,养你们一帮废物。”
窦珲拿袖子掩了掩,眯着眼睛,不适应突然的亮光。
“窦珲,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与声同至的还有一柄嵌入他后头墙壁的大刀,刀头的流穗坠下来,在他眼前颤得他脑子清醒了些。
这一看,窦珲顿时就抖成了个筛糠。
“陛…陛…陛下。微…臣不知陛下圣驾到此,有…有…有失远迎,请…请…请陛下恕罪。”
按理说,他这样的小县官,是没有机会得见圣颜的。可他当日进京赶考时,曾在贡院里远远的见过一面来巡视的璟泽,那时璟泽还是宁王,他对那样的美貌留了极深的印象。
这...怎么来了这等穷山僻壤,多山闭塞的小县城。他知道就凭他刚刚的话,他的官运到头了。
“窦珲,朕要你把衙门里的人全部派出去,替朕找一个人。就算荡平此处的山头,也要给朕找出来。”
“是。”
沈云此时正在万州城内最大的匪寨——春风寨里。原来两日前,他落脚休息的破庙正是这春风寨的地盘。春风寨占此地盘到也不是用来抢劫,而是为寨里的大当家物色男色。多有些赶路的书生在庙里落脚休息,他们便下手将人掳回来。
要说这寨子的大当家,倒也是有几分实力和气魄的人。年少轻狂得罪了贵人,走投无路之下,在这大梁山落草为寇,起了这春风寨。他颇有一些蛮力,曾徒手撕了这大梁山上一只凶恶的吊睛老虎,占山为王。
这里多山,每月截个几票,匪徒们的日子过得也是大鱼大肉。朝廷拨到这小县里来的银两,多数被克扣下来,少数下来的还要先养肥县里的大小官员。剿匪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历任县太爷都选择贿赂上级瞒报谎报,遮掩过去。
再说回这大当家,年少时爱慕一个落魄小书生。这书生自是看不起这等没文化的匪徒,假意迎合了他,存够了盘缠就跑了。
自此,大当家就开始浪荡不羁,游戏花丛,叫寨子里专挑文弱书生的男色给他泄欲。那破庙的佛座底下有个洞,通向这大梁山的山腰,他们掳了人便从这里上山。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六十六、
当日他们先用迷烟迷晕了沈云,见他文弱,随意地捆了一下,就把人丢在了寨子的后院里。
沈云醒过来后,便发现身上不对劲,一阵阵的□□烧的他理智不清。打量了一下身侧的环境,听着外面哄闹的声音,加上脚下的感知,他便猜到他应是被贼人掳到了山上。
他从门上那被烛火映出的身影看到门口有两人把守,且都配着一柄大刀,凭他手无缚鸡之力无法硬闯,且身上传来的感觉应是被下了药...
他以往他听苍竹说过万州地界,穷乡僻壤,又山群环绕,颇有一批数量的山匪在此劫道营生。从不想自己竟会遭此飞来横祸。
轻声摔碎桌上的瓷杯,用碎瓷片小心地一点点割开了身上的绑绳。他本想用随身的金针解掉药性,谁知金针已全部被搜走。
为了保持神志,他不得不划伤自己。他不能只寄希望于璟泽来救他,必须要想办法自救。所以务必要保持神志清醒,身上的药性却让他思维越来越困难,他不得不用更深的伤口更多的血来维持那岌岌可危的精神头。
掳走他莫非是要要挟璟泽,不,应该不会,若是冲着璟泽而去,不会给他下这种药。若是...他绝不会从。他不是女人,但也绝不在此事上受人要挟强迫。
热,好热。
他脚下白色的毛毯上已经被血浸成了通红。他摸了摸小腹,原本再过不久他就能感到胎动,如今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和这个孩子有相见的缘分。
念儿,爹爹对不起你。
此刻,他只庆幸,庆幸桓儿还能有璟泽照顾。
不,不行,为了孩子,他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静默地待在室内,听着外面的喧闹声。这屋子里却始终没有人进来。这对他而言,是好事。但是,他已经感受到自己的精神之墙已到了圮塌的边缘。人也因为失血过多,晕眩得越来越厉害。
突然,他听到外面一阵异常的声音,来不及细想,门被推了开来。他摊开手心,赫然一枚血迹斑斑的碎瓷片。他听得声音越来越近,在离他一步之遥时,他出手了。
一击不中,他反手又是一击。强弩之末的他,已经不能思索出万全之策,唯有本能地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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