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陛下明德,爱惜文才。有志之士,或以才名见知,或以清白见赏,皆以陛下浩浩皇恩所照拂。今流言四起,言臣下祸乱朝纲,臣实担当不起。清者自清,臣不意多作辩解,祈望陛下明朝秋毫。君臣之间,穆穆棣棣,是为臣唯一所泣愿。
近来部事繁多,臣不甚劳累,身体欠佳。故恳求陛下准臣月余假期以作休整。
皇恩浩荡!]
在蜚流漫天的时候,沈云不慌不慢地递了折子,装聋作哑地回避了大部分弹劾,又搬出先帝,以退为进的为自己作了陈情。反驳是错,不反驳亦是错,不如就如此,将此事消下去。
启明帝收到折子,心里大为赞叹。他的尚书大人嘴皮子功夫厉害,通篇不带指责,又字字暗含血泪,言朝臣搬弄是非,污蔑于他。不日就朱笔御批一个“准”字回了下去,又命邓全带了“甚得朕心”四个字去回给沈云。
对沈云来说,递这折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实在是受够每日早朝御史那一副面红耳赤死而后已诤谏他的样子,说的他活像是红颜祸水一样。沈云对这些言官始终都有些消极态度,往往都是端着正朝纲奉礼仪的姿态,实则无事生非。然而,这些都是祖制留下的弊端,实非一日所能拔除的根痼。
自得了准后,沈云开始晃晃荡荡,又有些沈三的昏样。再说璟泽,自从那日与沈云和好后,又故态复萌,每日到了夜深就摸进尚书府。沈云实在是怕人多口杂,在如此风口浪尖又再旁生什么枝节,便辞退了尚书府里大部分下人,只留了几个老实可靠的下来。
沈云未曾想这如此私心一举,到让朝中众人觉得他收敛尚书府门风。于是,他又上了一道折子自请停俸放权,诤谏之风顿时小了不少。
于是,启明帝简直有些肆无忌惮起来。不过,新帝登基,事务庞杂,时而要忙碌到三更天。但不管多晚,璟泽像是点卯一样每日都要到一到。沈云见他辛苦,出言劝诫又不肯听。幸而,他最近闲赋,也就为他等着门。
这日,璟泽又是将近子夜才至,悄然推门而入,见到沈云已是撑着头在书案前睡着了。桌上陈着的笺上,胡乱地写着一句话: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他见砚台里墨汁未干,细思一会,在这句下面提笔加了一句。
沈云近来忙中得闲,虽仍有心事,只是也较以前睡得好了。被璟泽抱到榻上,都无知觉。璟泽替他细心地脱了外袍,掖好被子,点上安神香,坐着看了会才又悄无声息地回了宫。
第二日,沈云醒来,原以为昨日宫里那位夜深不至,终于消停下来。及至起来,见到他随意写的一笔笺下又添了一句,才知人昨晚已经来过了。
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
他这一天看着这张笺傻笑了很久,后来找了个樟木盒子,再三找苍竹确认不会被虫蛀,才将信将疑地把这张笺放了进去,时不时地还要拿出来检视一番。
沈云彼时告假期间,除了闭门在家休养,偶尔也上街散散心。某日上街遇到了一位意料之外之人,导致后来又生出许多事端变故。这人正是他的大哥沈方。
他自西南回来后,只有向沈复晨昏定省时,才会见到他这位大哥。沈云初回沈家时,知道这一家子人几乎都嫌他是多余之人,连沈复都是抱着目的才找他回来。他这位天之骄子丞相公子的大哥,自然是十分看不上他的。因此,两人几乎从不见面,说不上什么话。偶尔两人在回廊或是什么地方照面,沈方都是直接视而不见,沈云当然也不会自己拿着脸往上贴。
等他到了吏部,才知他这位眼高于顶的大哥,虽说有些才能,可为人实在心眼太小,时常拿着丞相大公子的架子颐指气使,又容不下比他优秀的人。以致后来安王失势,谁都不敢出面保他,才落得个终身不再入仕的下场。
北离一贯有轻民重官的传统,所以这对沈方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而像他这样受了罢黜的人,即使为民,都是抬不起头来的。沈复便凭关系给他在书院找了个教书匠的活来糊口。
“三弟,你近来好么?”沈云见到沈方一身灰色布衣,脸色也有几分苍白,比之以往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消瘦了不少。就连这声招呼都打得有几分踟躇。
“多谢大哥关心,小弟近来一切安好。大哥,饭吃了么,没的话不妨一同吃点。”沈云对沈家亲缘淡薄,可他到底是答应过沈复会照顾沈方。
“尚未,那就多谢三弟了。”沈方倒也不客气,他实在是吃不惯书院里的粗茶淡饭。两人便一起去了望江楼。望江楼的小二,一见是沈云,忙热情招呼了上来。对着落势的沈方,视而不见。
“沈大人,您来了。还是老规矩么?”
“不,这次要个雅间。把店里的特色都上一遍。”
“好咧。您请。”
两人落座后,沈云见沈方面有怒色,想是为了方才小二冷落他之故。
“大哥,不必介意。”
沈方不情不愿地挤出一个“嗯”字。这些人的看人下菜,更是加剧了他对沈云的矛盾。一面他要开口求沈云给他疏通关系,一面他又看不起这个庶出的弟弟。
沈云见这雅间位置不错,窗口望出去还能看到雾中如一条白练的大江,便发了会呆。他知沈方今日必定有事要说,且多数不是什么好应之事,于是不想先起话头。
拜沈三当日奢靡积的福,望江楼早就拿沈云当成贵客,上上下下都手脚麻利,不一会就把菜上齐。
沈方低着头,沉默着。手里细碎的小动作却出卖了他的情绪。过了会,他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起身给沈云跪下。
“三弟,大哥有一事相求。”
“大哥,你先请起。有什么话坐下好好说。”沈云连忙扶起沈方,沈方顺势也就起来落了座。他本就是形式之举,他为丞相公子时不怎么跪过人,更是没跪过他轻视的那些人。此举,不过是为了后面开场。
沈方终于吞吞吐吐的开口了,“三弟,你知道,大哥身上有终身不再录用朝廷的禁令。”
“嗯。”果真是这事,沈云内心深叹了一口气。
“你可否想办法…”
“这...小弟也无能为力,这是先帝下的旨意。”
“我听闻你于当今陛下有救命之恩。你去求求陛下,这不过是改个禁令的事情。”沈方急切的说道。
他出生就是丞相公子,这么多年也没低声下气的求过谁。他自认天生就是属于官场的,如今屈居在一个小书院里教书为生,他每日想到的都是在丞相府与父亲谋划布局的大日子。他喜欢在政治风波中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他喜欢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觉,而不是看人脸色,寄人篱下的做个教书郎。
“大哥,你应该知道我们做臣子的,最忌讳的就是挟恩图报,何况是对当今天子。”沈云站起来,一甩衣袖,背对着沈方,厉声说道,“若你有其他难处,小弟断然是义不容辞。但这件事不必再说,小弟无能为力。”沈云必须说开了断了他这个大哥的念想。
沈方低着头,隐在阴影中的脸上却有一闪而过的阴鸷。过了会抬起头,朝着沈云的背影笑笑说,“三弟说得对,是大哥要求过分了。三弟就忘了我刚刚说的糊涂话把。来喝酒喝酒,我们兄弟俩还不曾好好地把酒畅谈过。”
沈云见沈方能想得通,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想,按着沈方的性子,或许会不依不饶起来。若是如此,他除了不断地开口拒绝,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别无办法,毕竟亲缘为礼教最重。
他转过身来,又和善地对沈方说道,“大哥若是有其他困难,小弟一定尽力,父亲临走前,希望我们在京城一切都好,彼此照拂。”沈方无奈的笑了笑,说“三弟言重,明明是父亲托你照拂我。哎,是我一时不能接受现今的身份,多想了。来,喝酒。” 沈方端起酒杯递给沈云。
“我先干为敬。”说着,沈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多谢大哥。”沈云也饮尽杯中之酒,酒划过喉咙只余一股辛辣的味道。两人随意的拉了些家常聊,吃完就各自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出自韩愈《杂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
沈云中毒了。
璟泽下朝得到消息的时候,心里顿时沉了下去,人几乎是六神无主地赶到了尚书府。
“严煜,怎么回事。”
“回陛下,子逸是中毒之状。”
“他不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么?怎会中毒?”
璟泽此刻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住。满脸的急切,又还未理出头绪,问话也有些颠来倒去。
严煜思及对沈云发的誓,顿了顿,只好回说,“这…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可他确实是中毒了。”
“是什么毒?可解么?”
“是无色无味的毒,我...暂时还查不出是哪一种。”说到此处,严煜也很是心虚,忙看了璟泽一眼,接着说道,“你先用落冥神功护住他的心脉,避免毒性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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