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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青青 (冷音)


  事情办砸了,那手下怕被追究,便假称人已经死了。因春草的确没再出现过,陈刀也不疑有他,这才让前者得以留得一命,安安稳稳地在山里住了下来。
  最后是靳云飞。
  他并非自尽,而是被陈刀药晕后直接吊到梁上的。所谓的血书,也是陈刀事先准备好,最后才割破靳云飞手指伪造的。因陆逢早被买通,陈刀也不担心有人追究字迹的问题,这才又留下一样罪证,坐实了陆逢贪污渎职之事。
  除了陈刀,因出外采购晚一步被擒的畲管事也“贡献”良多。他不像陈刀是专干脏活的,手上人命也只秋姨娘一条,却经手了陈昌富“上供”武忠陵的不少财物,说是活账册也不为过。武忠陵事败,他担心被陈昌富灭口,这才主动表忠心灭了秋姨娘的口、将把柄送到了陈昌富手中。有畲管事做人证,即使陈昌富已处理掉与武忠陵来往的账册书信,也甩不脱“附逆”的罪名。
  该审的审了、该清理的清理了,柳行雁这趟也算竟了全功。故接手的人一来,他也没二话,直接将一干人犯、物证,以及扬州府的诸般事务交了过去;自己则和杨言辉回到田庄稍作修整,于次日启程离开了扬州。
  邵璿对二人的安排甚是随意,只发了道旨意嘉奖二人一番,并未给出其他指示。好在柳行雁如今看得开了,知道陛下是让他们便宜行事,便与杨言辉掩藏行迹微服改扮,往苏、杭等地走了一遭。
  江南一地士子最多,难免有人对柳行雁带兵围城的作法大肆抨击。好在陈昌富为富不仁乃是出了名的,靳云飞在世时又资助过不少学子,便有一些曾经受后者帮助的人冒出头来代为辩驳,才没让柳行雁成为士林公敌。
  当然,以柳行雁的出身和性格,对这些虚名并不怎么在意。倒是杨言辉,听得那些书生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却半点没考虑到他们暗中调查的艰辛,真是气都气饱了;如非柳行雁拦着,只怕他早已略施薄惩,让这些人知道话不能乱说了。
  离开了喧扰闹腾的酒楼,见少年犹自气鼓鼓的,柳行雁有些心暖又有些头疼,却又没那份温言劝哄的能耐,索性一把拉住对方的手,指了指湖畔的游船:
  “酒楼里难得清静,何妨登船游湖、趁天色许可好好玩上一遭?”
  杨言辉不意他有此举动,先是傻楞楞地红了脸,才想起什么似的抬头望了望天。
  时近清明,这几日的天候都不甚稳定,时常冷不防地飘起雨丝。如今虽能见得几许阳光,天空却同样笼着一层云气;就是马上下起雨,少年也不会有丁点意外。
  但提议的毕竟是柳行雁,故想了想,杨言辉还是道:
  “若柳大哥不担心下雨,自然无妨。”
  “如此,你去租船,我去整些酒菜,晚点在码头边会合吧。”
  “好。”
  少年点点头,随即去了湖边与船主交涉,将书生什么的彻底抛在了脑后。
  杨言辉租了两个时辰的船,原本谈好了由船家掌橹,却在临上船前让姗姗来迟的柳行雁驳了。少年并不怀疑“柳大哥”的能耐,但还是与船家好说歹说,才以一贯为质,与柳行雁双双登了船。
  船不大,让两人对坐奕棋、清谈却是绰绰有余;蓬里更有个小小的炉子,约莫是船家温酒、取暖之用。柳行雁熟练地摇橹操舟;眼瞅着少年小心翼翼地取出火熠子点了炉子,继而朝他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即使目下的天色无论如何算不得晴朗,前暗卫仍觉胸中一片开阔舒畅,再找不到丁点月余前的郁气。
  但少年面上的笑容很快染上了几分羞赧。
  “柳大哥,等会儿换我来吧?”他说,“要划到湖心岛还需一段距离,我在这儿瞎坐着也……”
  “……你想去湖心岛?”柳行雁微微挑眉。
  不意他有此疑问,杨言辉先是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倒不是说想去……但泛舟游湖的,一般不都会登岛绕上一周?”
  “我无此意。”
  柳行雁觑了眼仍未由食盒中取出的饭菜,“不过想寻个清静地用饭罢了。”
  “啊……这倒是。”
  想起对方先前的“酒楼里难得清静”之语,少年心下恍然,道:
  “如此,我便先温一温酒菜。柳大哥若寻着合适的地儿,就停下船进来用饭吧。”
  “自然。”
  柳行雁原也是这个意思,但想了想,还是补了句:“你要饿了就自个儿先用,别空腹喝酒,把胃折腾坏了。”
  “不会的,别担心。”
  少年摇了摇头,随即不再多言,打开食盒摆起膳来。
  许是经营食肆的遇多了打包吃食登船用饭的,食盒虽有三层,食物却不多;倒是底部厚重、略有深度的碗碟占了大半空间。最上层的是一碟开胃用的青梅、一碟煮过的冷花生、一碟一指长的短海带;中层的是一盘卤牛肉、一碟淋了油膏的芥蓝;最下层的则是两碗极细的米线,莹白如丝的米线成圈地躺在墨色的陶碗底部,青翠的葱花三三两两地点缀其间,衬上隐隐约约的茶油香气,让人单瞧着便胃口大开;就连打定主意要等“柳大哥”一块儿用的少年,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好在柳行雁也没让他等上太久。
  待离岸稍远,前暗卫便将船撑到了一处柳荫底下;随即进到篷里,在少年对侧坐了下来。
  杨言辉此时已将碗筷菜碟等尽数放妥。见柳行雁进来,他扬唇一笑,道:
  “柳大哥想必也有些饿了,赶紧坐吧?”
  “嗯。”
  柳行雁也不推辞,在对方写满了期待的目光中端起碗筷,配着小菜用起了午膳。
  强耐了阵饿的少年,亦同。
  柳行雁不是多话的人,杨言辉又一向遵循“食不言”的规矩,是故两人虽对坐用饭,席间却沉默异常。后者习惯了这些,倒不觉得有何不妥;柳行雁也无意让他为难,同样静下心来品尝菜肴,眼角余光却几乎没离开过少年。只觉眼这幕似曾相识,仿佛许久许久之前也曾经历过一遭;可待要回想,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悔恨却如潮水般猛地席卷而来,让他夹菜的动作不觉一僵,鼻头也莫名窜上了几分酸意。
  他的表情藏得很好;动作却没能瞒过对面的人。杨言辉不知内情,只道柳大哥大约想起了什么,便停下筷子,道:
  “这话由我说大概不太妥当,但柳大哥这样好,总会找到珍惜你、敬重你的人……”
  “……怎么突然说这个?”
  “唔、看柳大哥的样子,我以为你……”
  少年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想岔了,还一时失言挑起了对方的伤心事,不由面露尴尬,一句“是我妄言”后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
  但柳行雁自没可能与他置气。
  前暗卫的确有些恼,却不是恼他提起陛下,而是恼他话里“我知道只有陛下值得你放在心上”的那种理所当然。但对方会这么想,归根结柢是自个儿以往的态度所致──柳行雁以往的确是这么想的──也只得按下了胸口的憋闷和几许心疼,强行转移了话题:
  “你对陆逢之事怎么看?”
  “陆逢?”
  没想到柳大哥还真将话题放到了公务上,少年怔愣之余亦有种微妙的佩服:
  “是有些不解吧。他是姜继的门生,背靠天下著名的象山书院;陛下会挑他接手扬州,想来也是冀望他整饬吏治、拔除毒瘤……江南官场又不是铁板一块;他有一众书院同门为倚仗,即使不屈从于温兆平、陈昌富等,也该有办法在扬州立稳根基才是。”
  顿了顿,“但他虽助温、陈二人捂了盖子,却也没斩尽杀绝、将靳家人视作同谋一并论处……陈昌富会派人追杀绿盈,想来早存了灭口的心思;这样一想,靳容氏能保得一命,兴许还是陆逢做的主。也不知是他良心未泯,又或另有内情了。”
  “我只在意一点。”
  柳行雁原只是借口转移话题;经他一说,也忍不住认真了起来:
  “在你下江南追查以前,此案便已送交大理寺、于复查之后结案归档……明明这案子疑点重重,任谁都看得出账册的来历有猫腻,大理寺却视若无睹。只是虚应故事、玩忽职守也就罢了;怕就怕审理之人早被收买,这才将此案轻轻放过,断绝了继续深入调查的可能。”
  “……柳大哥的意思,是朝中还有其他武忠陵的余党?”
  “也许;也或许不只如此。”
  “柳大哥?”
  他话说得隐晦;杨言辉自也听得云里雾里、懵懵懂懂。
  柳行雁不由有些犹豫。
  他可以解释,却又不想让心思纯善的少年接触太多朝堂上的阴暗面。只是迎着那双定定凝视着自己的、写满了疑惑与信赖的眸,他踌躇片刻,终还是讷讷启了唇:
  “也或许,是有武忠陵余党为求自保,转投到了朝中其他派阀旗下。新‘主子’为了收拢人心、也为了壮大自身,便设法湮灭证据、草草结案,省得拔出萝卜带着泥,连自个儿也受了牵连。”
  “……如此说来,陆逢也是?”
  少年心思通透、思路敏捷,很快就从柳行雁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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