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奋力稳住身形,拔出兵刃,又一阵风沙扑面袭来,侍卫们扑通扑通,全如下锅的饺子一般落下马。
道旁积雪的长草中,陡然跃出数条白色身影,无数寒光如雨点般扎向马车,剑锋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刺目银光,刺入马车!
“咳咳。”高知府小憩起身,一阵轻咳。
随从道:“大人连日劳累,损耗过大,再多睡会儿吧。”
高知府摆手:“此事必有重大隐情,不……咳咳……不彻查明白,本府如何能高枕安寝?”话毕,又一阵咳嗽。
随从惶惶。
高知府道:“想是喉咙里,咳咳……呛了唾沫,无妨。”喝了两口茶,整好衣冠,又向随从道,“传本府令,明日本府先回府衙,巡查暂停。本案一应犯人,今日未审完的,一律押回州府再审。”
随从即刻前去传令。
县衙中正因张屏、刘书吏、赵书吏被关押的事情人心惶惶,李主簿更冷汗出了好几身,心口扑通扑通狂跳不停,听闻此令,诸人都松了一口气,暗烧高香,请知府大人快快移驾。
唯独邵知县仰天长叹:“罢了,一月后,不知堂上所坐何人。”
李主簿安慰邵知县:“这事真与大人无干,休要担忧。”
邵知县再叹息一声,自到门前去迎刚请来的大夫给高知府看诊。
县中几位名医轮流诊脉,都曰可能是劳累所致,无大事,食补加多休息为宜,开了几味温养的补药。
到了傍晚,高知府确实不怎么咳了。邵知县又来劝高知府进膳,又请高知府早些到行馆休息。
高知府道,今夜要再看看卷宗供词,就还歇在县衙。
邵知县只得再去准备。
县衙诸吏都在廊下等候差遣,李主簿向邵知县道:“大人还要安排知府大人的饮食药膳,其余杂事便让卑职等分担罢。”
邵知县道:“也罢。”分出一些杂务交待众人,又拉着李主簿的手道,“怀达,你素稳妥,便由你统一替本县照看。”
李主簿施礼道:“卑职一定尽力办好。”
众人各去忙碌,李主簿来回各处察看。高知府的房间上午已用过,安排起来说容易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打扫要整洁,被褥用过一遍,已不暄软,重新换过,又要一模一样,让知府大人看不出来。还有茶杯茶壶把手对应的方位,等等种种。
李主簿一一查过,忽而瞥到案上:“知府大人便是晚上休息,也可能用到笔墨,怎么还没备好?”
下属道:“恐怕天冷,墨锭不易化开,纸也不托墨,唐书吏亲自去库房取好墨与新纸了。”
李主簿哦了一声,又有人来回别的事,便暂先出房。
过了一时,唐书吏捧着纸墨过来,门口老仆跌足道:“就等唐掌房了。”
唐书吏道:“多劳多劳。”
进了房中,把墨盒摆好,又将纸抖开折叠。
打扫的仆役都甚好奇:“为何这般麻烦?”
唐书吏道:“你等有所不知,高知府常用京中连升阁的君子宣,县衙里没有这等好纸,只好找相近的代替。然连升阁的纸,折式与别家亦不同,不像咱们常使的一摞摞,而是有整张,有单折做公文折式样,还有书信折式,须照样分开弄好,免得知府大人要用时不方便。”
老仆叹道:“还不知道知府大人用不用,就这么费心,只恨小人等蠢笨,还非得唐掌房这般懂行的弄。”
唐书吏道:“我这儿还得一时,你等要有旁的事,可先过去。”
县衙人手分到行馆一部分,本就不够用,知府大人审案办公处更等着帮忙,老仆便笑道:“那唐掌房弄好了,把门拢上便可。”带着几个仆役出去。
唐书吏道:“也先帮我拢上门,莫让风吹了纸。”
房门合拢,唐书吏专心致志折纸,折了一阵儿,抬头揉了揉肩,慢慢踱出桌案后,踱到屋中。
屋内寂静,廊下也寂静,站在窗下,听不到一丝声音。
唐书吏又揉肩活着手臂,来回走了几步,踱到窗下案边,似随手一般,掀起了香炉盖,拿起炉中盘香,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盖上香炉盖,回过身。
不由僵住。
房中,平白多出一个人,就站在纸还没理好的书案边,两眼幽幽地望着他。
竟是应该在牢里的张屏。
刀剑刺入马车,起手时,车壁崩裂,殷红飞溅,沿刃滑落。
雪地中奔出一条巨汉,手执一把大槌,朝马车重重锤下,车壁轰然崩开,冒出一股烟。
众白衣人再挥手,银光寒刃噌噌噌直插,噗噗噗,腥红滋出。
烟雾淡去,残破木板的正中央竖着一个鼓囊囊的大口袋,汩汩流着红水,哪有什么人影。
白衣人心中刚一惊,腿上便一凉,尚未察觉到疼痛,已纷纷摔倒在地。
这次溅出的,是真的血。
巨汉双腿已断,兀自跪地挺胸,怒吼一声,手中大槌抡得像风车一般,昏倒在地侍卫们纵身跃起,兵刃白光交错成网。
一个侍卫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筒,取火折子点燃,一声尖利的唿哨直蹿入云霄。
砰,天边炸出一点红光。
路人闻声,纷纷抬头观望。
“哪家大白天的放烟火?”
邓绪和柳桐倚放下了手中筷子,推开面碗,喊过小二结账,走出草棚。
到了旷野中,柳桐倚解下随身的布袋,在其中掏摸,邓绪道:“看仔细些,拿漆绿条的,叫他们留活口。”
柳桐倚取出带着一抹绿的竹筒,邓绪看过,一点头,柳桐倚点燃捻信,忽一点嗖地钻上青天。
邓绪慢悠悠捻了捻短须,柳桐倚道:“大人怎么知道他们会在这一带动手?”
邓绪嘿一声道:“这就是经验了,你得慢慢学。”
话刚落音,远处天边忽又一响,隐约是红光一闪。
邓绪神色一肃:“果然,都死了。”
唐书吏一怔之后,脸上顿现惊喜:“张大人?怎么……”么字刚吐出一半,床下柜中扑出两个黑衣男子,扣住唐书吏。唐书吏还未来得及挣扎,便不知被撞上了什么穴道,哑不能言。两个男子一搜他衣袖,摸出一盘香,与香炉中的一模一样,再撬开他牙关,拿探钩挑出一颗金牙,一拨,牙中滚出一颗黑丸。
张屏拿出香炉中的那盘香,翻来覆去看了看。唐书吏竟还是脸色不变,只从容地闭上了双眼,仿佛养神。张屏将盘香凑到鼻子边,黑衣男子之一往唐书吏嘴里塞了一团布,笑道:“张大人,这可使不得。”
张屏取出一个小盒,把盘香收在其中,黑衣人将唐书吏塞进一个麻袋,扛出房间。
“离绾……”
陈筹的千言万语化成惊涛骇浪澎湃在心中,口里却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女子仍垂着头,仓皇地颤抖:“这位公子,为何无故拦住奴家……”后退一步,欲挣脱陈筹的掌握。
陈筹双手一紧,死死扣住她:“离绾,别这样,我知道一定是你。我陈筹、我陈筹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这个世上,唯独你我绝对不会认错!”
女子的肩颤抖得更厉害了:“公子真的……”
陈筹一咬牙,狠狠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搂住:“你要挣扎你就挣你要喊非礼你就喊你要报官也可以报!我不管你因为什么不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多说……”
离绾离绾离绾,只要你在我眼前,只要我看得着你,摸得到你!
“离绾,我……我……不论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女子挣扎了两下,瑟瑟如风中枯叶,忽然伏在陈筹肩上无声地哭了起来。陈筹紧紧地抱着她,似乎过了千千万万年般长久,她才又轻轻挣开陈筹的怀抱,后退两步。陈筹怀中一空,冷风袭入,望着面前仍垂着头的她,忽而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居然不争气地不敢再抱上去了,纠结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你……你吃过了么?饿不饿?”
话出口,陈筹顿时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偏偏他的肚子在此时极其应景地,咕——
陈筹脸蓦地有点烫,狠狠拍自己肚子一下:“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又没问你!”
离绾扑哧一声,抬起了带着泪痕的脸,笑容如盈着露珠的杏花:“若饿了,就去吃些东西吧。”
邵知县站在公堂门口,觉得自己肯定没睡醒。要不然,正上首明镜高悬大匾下端坐的,怎么会是那个横贯古今,在公堂上跳了不止一次大神的疯子。
知府大人还跟个小学童一样,毕恭毕敬站在他身边。
疯子的那个疯侄儿也在,旁边还立着应该蹲在小黑牢里的张屏,高知府居然含着微笑凝望着张屏,眼中盈满关爱:“本府此前种种,乃不得已,并非有意为难你。你可莫要怪我,都是邓大人吩咐的,要怪就怪邓大人。”
那疯子道:“若道啊,你真会推诿,本寺几时让你这么拿捏他了?”亦笑着看向张屏,“回头一定跟高知府要张表功折,你应得的。”
高知府道:“肯定有,肯定有,这个不劳大人提醒,亦不需他开口。”
疯子摸了摸短髭:“好,本寺回京后,时刻关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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