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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 (大风刮过)


  高知府叹道:“邓大人这句话压下,本府不睡觉也得把折子写出来。”
  那疯侄儿就在一旁笑,张屏仍是不吭声站着。
  呵呵,这梦太神奇了。邵知县又默默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李主簿在身后偷扯他袖子,悄声道:“大人,大人,快跪!快见过寺卿大人!”
  寺……卿?邵知府一时迷蒙。
  李主簿再顿顿扯扯他袖口:“我的大人呦!上面那个是大理寺卿邓大人!”
  大理寺卿……邓大人……
  邓——邓绪!
  大理寺卿邓绪大人!!!!
  邵知县陡然一激灵,恍被天雷劈中天灵盖,刹那回神,双膝一颤一软,忘记脚边就是门槛,一个苍鹰扑兔势扎倒在地,挣扎匍匐进了门槛。
  “下、下官……宜平知县邵志通参见邓大人!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恕罪!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恕罪!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恕罪!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恕罪……”
  邓绪一挥手:“罢了罢了,本寺奉旨查案,微服到此县,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应是本寺向你赔不是才对。两进县衙,倒给本寺办案增了不少方便,算来是你有功,何来请罪之说?快起身。”
  一股暖流从心窝涌进了邵知县的眼眶。
  邓大人!传说中的邓大人!果然就和传说一样英明、宽厚、睿智!
  邓大人!!!!
  “下官谢大人关爱!下官谢大人关爱!!下官谢大人关爱!!!”
  邓绪又费了一番口舌,方才安抚了涕泪横流的邵知县,再看向高知府:“汝审,还是本寺审?”
  高知府道:“大人在这里坐着,下官哪敢露拙,且此案下官真是一知半解,正待大人堂审时,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大人请。”
  邓绪又一笑:“那就升堂吧!是这样说的么?大理寺的做法,恐与地方公堂不大一样。”
  高知府忙称是,邓绪将笑一敛:“不必行其他繁文缛节,将案犯押上。”
  几个身着玄衣劲装,头戴小纱冠,腰佩长刀,脚踏皂色官靴的男子押着一个蒙着黑布袋的人进了公堂,掀开布袋,露出唐书吏的脸。
  邵知县心里一紧,脚心发汗,又给逮起一个,这是一个都跑不掉的征兆么?
  唐书吏一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从容,缓缓睁开本是闭着的双眼。
  邓绪道:“抓你真是不容易。能否告诉本寺,你到底是谁?”
  唐书吏道:“阁下又是哪位?本来曾与我一样,是这堂下客,怎又端坐上首?连是谁都不知道,就扣押问罪,岂不荒唐?”
  邓绪点头:“好口才,不愧造谣谋逆的骨干。”
  邵知县头壳嗡的一声,谋……谋逆!!!
  李主簿一把扶住邵知县:“大人,镇静。”
  邵知县双腿冰凉,几无知觉,漫天飞舞的七彩小星星中,唐书吏的表情依稀仍平静从容。
  邓绪瞥向那几个玄衣男子:“逆贼的同伙都拿住了么?”
  玄衣男子之一行礼道:“回大人的话,逆贼合宅未曾漏网,但属下不够快,自尽了两个,请大人责罚。其余全部扣押。”
  邓绪抬了抬手,让玄衣人平身,又看向唐书吏,眼中却有怜悯:“从祖到孙,累积四代,居于此县,只为了谋逆,连你尚不足十岁的幼子亦牵扯在内,何必。稚童无辜,此时回头,你罪虽不可免,家人或可得赦。到底背后指使,是什么邪党,什么教派,快快从实招来!”
  唐书吏仍是一脸平静:“小人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大人这样的人物要给小人这般的草芥定罪,随便罗织个名目便可,又何必多费口舌?”
  邓绪挑眉:“你不是不知道本寺是谁么?这时倒称大人了。”
  唐书吏居然微微一笑:“端坐堂上,这般气派,这般指鹿为马的作风,小人虽不知阁下姓甚名谁,但必定是位大人,当今朝廷贯产的好大人。”
  邓绪道:“语气如斯怨愤,便将你对当今朝廷的见解说一说?”
  唐书吏悠悠道:“大人听错了罢,小人哪里说对朝廷有见解了?捕风捉影,欲加之罪,实令小人惶恐不已。”
  邓绪哂然一笑,却是看向邵知县等人:“都瞧见了罢?与你等算是朝夕相处,有想过他其实是这样么?”再将笑一收,又将目光扫回唐书吏身上,“本寺不与你口舌扯皮,此案清晰明白,没什么绕弯的地方,只是抓到你费些事罢了。”
  邵知县撑着直抽筋的腿,听邓大人讲述所谓“再简单不过”的案情原委。
  有一伙人,一直潜伏在宜平县内作祟,行谋逆之事。常用的手段是编些造谣的歌谣小段,散播出去,大人编,小儿唱,但逢天灾人祸,就再做得频繁些,蛊惑人心。
  散布谣言之人,以唐书吏为首,还有巷口卖烧饼的一家等等,混迹在民间,多是生意买卖人,或求神卜卦者,居住在街头巷尾,方便与百姓接触,散布谣言,且不露痕迹。
  “本寺装疯作傻,总算引得一两个露出马脚,但都是边角虾蟹。上峰之人,隐在幕后,不露真容,幸而有高知府相助,故意行打草惊蛇之计,方才引尔出洞。”
  邵知县在飘飘忽忽之际,仍挣扎出一丝清明,几乎与高知府齐声道:“大人高明!”
  邓绪接着道:“关于此案,本府有一叹两惑,一叹者,孩童无辜,虎尚不食子,亲生骨肉,竟忍教其做贼。两惑者,其一,数辈延续,阖家沦落,行谋逆事,到底为什么?”
  唐书吏还是一脸平静,竟从容闭上了双目。
  邓绪轻叩案几:“其二,煞费苦心,如尔,一家四辈,几十年,几十口子,就只造了造谣,在县衙供职期间,也没做出其他的事,为什么?怎么不搞大一些?”
  唐书吏的嘴角浮起一抹笑。
  邓绪眯眼:“难道是已经暗暗搞大,本寺未曾察觉?”
  唐书吏仍平静地闭着双眼,挂着笑意,不答。
  邓绪缓缓道:“你能不能告诉本寺,你们这伙人,和辜家庄有何关联?”
  唐书吏的表情有须臾间的一滞,继而嘴角又扬回刚才的弧度,忽漏出一缕猩红,玄衣人出手如电,点了唐书吏几处穴道,掰开他的嘴。
  “大人,案犯咬舌了!”
  邓绪一脸意料之中地摆摆手:“带下去,尽力救一救,救不过来就和涉案的其他尸首一起,仔细验尸。”
  玄衣人之一道:“禀大人,涉案尸首已验看过,有几具尸首身上隐蔽处,纹有一个图案,卑职愚钝,尚未查得出处。”取出一卷纸,呈给邓绪。
  邓绪展开,纸上绘着一根长着四片树叶的树枝,叶中结着一枚果实,像是杏果。
  浓云沉盖,碎雪又零碎飘落,陈筹牵着离绾进了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小馆,要了两三道小菜,两碗羊汤面,面端上来,陈筹方才想起:“呃,不知道这面你能不能吃……”
  离绾在汤面氤氲的白雾后微微低着头,唇角却是翘着的:“面很香。”拿起筷子,把碗中的羊肉一片片挑进陈筹的面碗里。
  陈筹不知道她是不是不能吃肉,不敢推辞,看着碗中堆起的肉,心窝处像揣了个暖炉一般,热烘烘的。
  小饭馆是夫妻店,老板炒好了菜,老板娘端上来,瞧着陈筹和离绾直笑:“客官和小娘子真是般配。”
  陈筹尴尬一顿,想辩解,又觉得也不太好,含糊了一声,偷眼看离绾,离绾把脸埋在烟雾中。
  吃罢了饭,雪下得大了,出了小饭馆,陈筹鼓起吃饭时在心里酝酿了许久的勇气,再抓住离绾的手臂,直奔街边一家客栈,拍下碎银:“一间上房!”
  掌柜的笑眯眯道:“客官来得真是巧,也就只剩一间上房了。”
  跟随小伙计上楼,陈筹亦一直牵着离绾,但不敢回头看。小伙计瞧他们的目光没什么异样,打开房门,哈腰道:“客官请,但有什么吩咐,门口喊一声便是。”
  陈筹故作镇定地点点头,进房关上房门,方松开了离绾的手臂,才敢看向她:“那什么……你、你莫要误会……我带你来,并非有什么歹意。”
  离绾仍低着头,陈筹的脸十分烫,咳嗽了一声,无措道:“你、你先坐……你渴么?”
  离绾微微摇了摇头。
  陈筹再顿了一时,又道:“我……我要么还是叫壶茶来。”
  离绾依旧未作声。
  陈筹再鼓了鼓勇气,又一把扣住她双肩:“离绾,从今之后,和我在一起,好么?”
  他努力让声音不要打颤,一口气往下说:“我、我一定对你好,不让你吃苦。我用功读书,三年后争取挣得功名。即便没有功名,我、我也会找些别的事做。总之、总之就是,就算只有一口饭,我不吃,也会让你吃!”
  离绾的双肩微微颤:“只怕……我配不上这么好的公子。”
  陈筹赶紧道:“是我配不上你!我无钱无名,跟着我你享不了荣华富贵……”
  离绾轻轻摇头:“什么是荣华,什么是富贵?衣可蔽体,饭能果腹,便是心稳身安。”
  陈筹的眼眶顿时潮湿,离绾缓缓抬头,双目盈盈:“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你难道不怀疑,我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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