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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案 (大风刮过)


  想得要命!
  但是,不能这么说,一说,眼前的人可能就要如烟雾一般,消散无踪。
  陈筹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想说的事,我绝不问!”
  离绾定定地看着他:“公子真的能做到?你不怕我是……”
  陈筹截断她后面的话:“只要和你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离绾再定定定定地望着他,陈筹亦直直直直地与她深深凝视,两眼发酸,也不敢眨一下。眼皮就要撑不住的时候,离绾忽然微微地,点了点头。
  陈筹几乎以为是自己眼晕,猛地揉揉眼:“你、你答应了?”
  离绾咬唇,微微垂首,又轻轻点了点头。
  邓绪审完那堂之后,未有再审,只着县衙诸人不得声张,押上唐书吏,直接回京。高知府也同时结束巡查,折返州府。
  邵知县跪送两尊大神各离县衙,起身后许久还没回过神来:“这就,完事了?”
  李主簿叹道:“唉,大人,看来暂时没我等什么事儿了。”与邵知县一道偷眼瞄向杵在旁边的张屏。
  邵知县擦了擦额上的汗,真挚地含笑看着张屏:“张大人哪,本县实在是糊涂,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屏道:“下官亦只知一二,邓大人微服查访,牵扯谋逆,已将嫌疑人等抓获。”
  李主簿道:“张大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位是邓大人?怎的不知会一声!怠慢了大人,可怎生是好?这不是让宜平县落不是么?”
  张屏道:“邓大人有令,下官不便透露。”垂着眼皮的死样子让邵知县和李主簿牙根一阵痒痒。
  李主簿一脸无奈:“张大人,凡事有变通,大家一个县衙,既是同僚,就和一家人一样。事情没办好,我们谁都落不到好,对不对?”
  邵知县截住其话头道:“不可这么说,张大人按规矩办事,极其值得赞赏。幸亏如此,邓大人才能如此快地破案!”
  张屏躬身道:“谢大人体谅,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先去做事了。”
  邵知县慈爱地道:“去罢,去罢,这几天都没休息好,今日可提早一个时辰回去。”
  张屏施礼退下,其余人一道目送他离开,李主簿叹了一口气:“张大人毕竟与我等不同啊。是了,与邓大人同行的那个年轻人,原来就是先柳老太傅的亲孙子、今科状元柳桐倚,张大人与他同科,看来交情不错。”
  在场其余人都未接话,这次的案子明摆着大家都在鼓里坐着,好处全被张屏一个人占了。尤其曾把邓绪押来拖去的衙役们,暗暗忧心之余,再想到张屏本就知情,心中更不是滋味。
  唯有刘书吏和赵书吏叹道:“能留条命在就知足了,其他不多想。”“何必多问,但求平安。”
  众人又安慰了他二人一番,都想不通怎么唐书吏居然跟谋反有关,都不敢多提,各自散去。
  被高知府抓进大牢的人,放出了一批,还有一些早在邓绪微服查访时被盯上,由高知府暂时押送到州府。邓绪与高知府均吩咐,此案一定保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谋逆相关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被放出来的只庆幸捡了一条命,县中百姓都暗暗议论此事,不敢声张。
  谁在谋反?为什么会在宜平县谋反?朝廷怎么查到的?被抓起来的那些人大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街坊,怎么就是反贼了?
  人人都想知道,说法各有不同。
  各种猜测与小道消息纷纭流窜,甚至连“辜家庄的狐狸精作祟”这种谣传都出来了。
  邓绪亦成了宜平百姓茶余饭后最常提及的名字。
  邓绪在本朝,本就甚有名望,堪称传奇。市井出身,少年时是街头混混,偷抢扒赌几乎都做过,但是个孝子,为了给寡母治病,卖身顶替富户家的少爷到边关从军,从小卒混成百夫长。都统忌其能耐,派他去刺探敌国城池,故意不给外援,邓绪竟出奇谋刺杀了城主,带着多半随行的弟兄全身而退,还顺手救回了几个被掳的妇孺,被当时正在边疆手握兵马大权的先怀王看上,收入麾下。不幸背运,没两年先怀王薨了,帅帐易主,新帅与先怀王政见不合,又忌惮邓绪之功,便将其调回京中,名曰升迁,在兵部做一闲职。
  邓绪肚里没多少墨水,新职务偏与文书有关,屡屡出错,官阶一降再降,幸而当时的兵部侍郎程柏与他同是先怀王麾下,交情甚好,总算护住他没有被罚到丢官。后有一回又犯错,程柏护他,亦被人参了,邓绪便自请罪曰无颜再留在兵部,恰恰大理寺缺一狱丞,就调了过去,看大牢时,竟发现其中一个犯人可能被冤枉,便告知大理寺卿。
  当时的大理寺卿是本朝赫赫有名的贤臣,当今怀王殿下已故的岳丈李岄。李岄不但未怪罪邓绪越级上报,还根据他的进言重新追查,果然发现此案的疏漏之处,寻到真凶。李岄欣赏邓绪之才,将他从狱丞升做评事。邓绪不负李岄赏识,屡屡发现案情疑点,助大理寺破了许多奇案。未几年升做大理寺断丞。后李岄调任中书令,离开大理寺前,保举邓绪做了大理寺正。有人弹劾邓绪胸无点墨,不堪大任。先太傅柳羡是李岄的老师,常听李岄夸赞邓绪,便亲自当面考核,结果邓绪竟应答如流,颇有文采,自言是在做了狱丞后,便得空就读书,弥补短处。柳羡称赞邓绪“机敏多智,上劲务实”。大理寺卿之位几易其主,但邓绪因这八个字的加持一直卓然屹立。
  大理寺屡破大案,亦得先帝赞赏,邓绪名声日响,最终众望所归,升做大理寺卿。如今与京兆尹冯邰、刑部侍郎王砚并称本朝三大神断。
  冯邰擅长堂审取证。王砚身为太师大公子,腰杆硬,底气足,敢审旁人不敢审的案,能判旁人不能判的人,故列为三神断之一。邓绪擅长察人观迹,从些许微末便能推察出案件关键,撰《循迹录》等书,记录断案经验,为许多官员的必读书本,且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教导提携他人从不藏私,乃三神断之首。
  宜平虽然离京城近,但只慕邓大人之名,从未近身瞻仰其光辉,而今,邓大人居然在宜平破获了大案,还用了微服查访这么传奇的方法,怎不令人兴奋!
  邓绪住过的客栈房间、坐过的茶馆饭庄里的桌椅板凳,都被供了起来。连从牢里放出来的人都说,被知府大人抓去,本以为没救了,幸而有邓大人,才没被冤枉。
  城中的几个文人,已准备将邓大人这段事迹写成传奇。城里的戏班亦拟请人将此事写成一出戏排演,甚至有书坊主人、戏班老板来找张屏。
  “张大人文采不凡,听闻曾写过戏本,亦曾协助邓大人破获此案,斗胆恳请成稿后,大人能赐撰一序,亦可让百姓多知邓大人之英明!”
  张屏默默翻开书坊主人带来的一摞稿纸。
  压封白纸后的第一页——
  “天地既成,便有阴阳二气,日月轮转,清浊皆生。某年某月某日,一缕妖风竟躲过天眼,潜入凡尘,化作邪畜,黄毛四爪,摄阴噬阳,滋出一窝小孽畜,可变幻成人形,吐息为村落,以辜为姓,作祟人间。噫!却不知苍天早已降下克星,此星是谁?乃北斗第五星廉贞也。乘七彩虹,披五色霞,入邓氏宅邸,呱呱坠地,异香满室,白鹤栖梁,四节鲜花皆感应而开……”
  张屏将白纸重新压回书稿上:“朝廷官员,不得参与经营买卖,故不能露拙忝列为序,望谅解。”待书坊主人和戏班老板离去,继续翻卷宗,编县志。
  县衙中人,都暗暗观察他,张屏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那副样子,早晨来,黄昏去,只埋首书卷。
  陈筹与离绾在客栈住了两日,囊中见拙。
  他留钱给张屏,身上的盘缠不算多,住上房开销甚大,他盘算着要不暂时赁个小院,但丹化的房租不算便宜,寻来寻去,找不到合适的。
  陈筹有些焦急,又在路上听说,知府大人已回府衙,在宜平办了大案,据说还惊动了大理寺,陈筹不由心中跳了几跳,隐隐为张屏担忧。
  不知为什么,张屏总会卷进这些事里,希望眼下没什么麻烦。
  回客栈后,他仍不由自主地想。离绾轻声道:“陈郎,你面有忧色,是为何事烦心?”
  陈筹连忙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知府大人回府衙了。我没告诉过你吧,我的好友张屏,在宜平县做县丞,我之前就是承他照应,跟他一起住。他这个人的事儿,从头讲能讲三天三夜,总之是个极讲义气的好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招事,我也有点招事,我俩在一起时,就更招事。知府大人到宜平的时候,我可能有给他招了点麻烦,怕他因此有什么妨碍。”
  遂把高知府那件事和离绾一说,再由此说了一些张屏的事迹。
  离绾微微一笑:“陈郎说的很多事,奴都不大懂,但听陈郎这么说,这位张公子,是个极好的人,好人自有天佑。”
  陈筹嘿嘿一笑:“正是。”
  这夜陈筹却没有睡好,总觉得身上很冷,仿佛有冷风一直往被窝里灌,想要醒来,怎么也睁不开双眼,挣扎到筋疲力尽,终于睁开双眼,猛地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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