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簿因此事亦捏着一把汗,基于前事,不便多言,勉强笑了笑道:“都不好说。张大人怎么看?”
张屏道:“只堂上见过,不好判断。”
李主簿等人默默解析了一下这句话与张屏的神情,似依稀嗅到一丝不甘与向往。
刘书吏笑道:“张大人,休怪卑职多事。大人京中断案的事迹,属下等都曾耳闻,唯钦佩赞叹而已。大人对朝廷欲查之事可有见解?”
张屏沉默片刻,道:“不能详查,故无见解。”
几人咂着这句话,只觉得不甘之意比前言更甚,都呵呵笑着,再岔开话题,张屏寥寥应对了几句,袖着手走开。
几人望其背影,刘书吏道:“久闻张大人嗜查案,看来并非妄传。”
李主簿道:“刘掌房,你也是的,张大人如今专心编修县志,何必在他面前提这些有的没的。”
刘书吏道:“李大人,你是不知,卑职前几天听老田说,张大人外出舆地时,曾去那邪门的辜家庄地界看过,又找过朱老大人问话,只是修县志,哪用得着做这些。当时我就纳闷,刚才听了张大人的话,方才恍然明白。”其余几人皆一脸领悟。
李主簿道:“唉,我等廊下家雀,既不知凌云之志,亦不便多言。散了罢。”便踱回屋中,另外几人便也各自散了。
谁知过了一时,李主簿在房中坐,忽然嗅到一阵油香,一个小厮拎着几个提盒,在门外道:“大人,小的在此伺候。”
李主簿唤其入,小厮将一个提盒捧到案上:“张大人命小人送来。”
李主簿打开提盒,里面是油角、油糕、茶叶蛋等物,还有一碗豆腐脑。小厮道:“大人请趁热吃,天寒易凉,油角就不酥脆了。”又行礼道,“小的先请告退。”
李主簿点头,待其出门,不禁尾随,探头观望,看那小厮又到吏房门口,须臾闪入,另还有一个小厮刚从刑房闪出,手里也拎着食盒。
过得一时,刚才廊下一同站着的刘书吏、赵书吏、唐书吏等都纷纷于门口探望,李主簿率先走到廊下,刘书吏左右看看,挪过来悄声道:“李大人,你也有?”
李主簿点点头。
刘书吏一脸复杂,唐书吏也凑了过来:“张大人这是怎了?卑职竟有些惶恐。”
李主簿道:“看来我等一向都误解了张大人,他虽看似冷峻,实则内心炙热。既然张大人如此关怀我等,便感激领受。”
炸货充饥,吃了这顿早饭,到了晌午,李主簿都丝毫不觉得饿,打个嗝,还是韭菜味儿,看看桌上沙漏,遂踱去看看邵知县那边有什么示下,正走在廊下,眼角视线瞟见花窗外两个熟悉身影。李主簿放轻脚步,走到回廊月门边,一张望,居然是张屏和刘书吏站在靠墙的灌木旁。瞧见李主簿,刘书吏的表情有点慌乱,张屏仍是面无表情。
待从邵知县那边回来,李主簿遥遥见刘书吏的身影在刑房门口闪了一下,再往前行,刘书吏好似不经意一样自门内走出,还惊喜地笑了一下:“主簿大人。”
李主簿笑道:“刘掌房有事?”
刘书吏道:“没事,都晌午了,坐得腿麻,出来走走,晒个暖。”
上午一起说话的唐书吏、赵书吏也都踱出来,东拉西扯了一阵儿,刘书吏终于憋不住一样小声道:“告诉诸公一件事,千万别外传,方才,张大人来找我,让我办件事,真是愁死我了。”
唐书吏道:“莫不是中午还要请吃饭?这回单请刘掌房一个,没我等的份儿?”
刘书吏苦着脸:“唐老弟,别取笑我了。”再左右一望,又压低些声音,“张大人居然是要我带他去……”手往大牢方向一比。
诸人失色。
赵书吏道:“那你怎么回的?”
刘书吏道:“我哪敢答应,就说我没钥匙,因知府大人要审案,都上交了。”特意看了李主簿一眼,李主簿只做旁听,但笑不语。
唐书吏悄悄道:“刘兄啊,这个事,你确实不好做。知府大人不能得罪,张大人也不像会屈此许久的人,谁知道他掺合这些事是否真的只是自作主张?听说,朝中护着他的,可不止陶尚书一个。”
赵书吏道:“确实,张大人还年轻,人之运势高低,谁能判断?唉唉……”
刘书吏被这么一说,脸色更艰辛了。
到了傍晚,张屏正要回小宅,前方墙角忽而闪出一人:“张大人。”
张屏抬眼看清是刘书吏,停下脚步。刘书吏左右看看,一抬衣袖,露出一把钥匙,悄声道:“大人,知府大人回行馆了,但大人不能多看,否则卑职真的这辈子都完了。”
张屏点点头:“张某明白。”拱拱手,“多谢刘掌房。”
刘书吏苦着脸:“卑职不敢承大人谢,只望大人莫久留。”引着张屏,匆匆走向大牢。
牢房外把守森严,除开原本守卫,还有几个州府侍卫,侍卫率先喝道:“来此何干?”
刘书吏掏出刑房的令牌和一本册子:“奉命盘查一个案子的犯人。”
侍卫狐疑地上下将他二人一扫:“为何不堂审?”
刘书吏道:“堂审恐怕打草惊蛇,再则……”
侍卫夺过令牌册子,翻看了一遍,竟就让开:“速速进去,速速出来,不得意图其他!”
刘书吏擦擦汗,拱拱手:“多谢各位,多谢各位。”和张屏匆匆进了大门,牢差见州府的人都放了,自也不多阻拦。
进得牢内,扑面一股骚臭烘烘的暖气,牢头很识趣地没有跟随,刘书吏挥了挥袖子,说话都不敢张嘴:“大人,牢中腌臜,且忍着些。”
张屏面无表情,他第一次来县衙大牢,与之相比,刑部牢房简直就是京城鸿运楼的天字一号房。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栏杆空隙处手臂舞动,黑压压的影子蠕动匍匐,每走一步,鞋底似都被地面黏了一下,转角牢房内,骂声刺耳。
刘书吏走过去,作势喝道:“肃静!县丞大人在此,不得喧哗!”
一个人伸着脖子道:“就是知府在,老子也得骂,他奶奶的为了俩疯子把老子抓来蹲冤狱,耳根还不得清静,唱屁,老子揍他祖宗三十六辈!”
一侧耳,果然听得一阵嗷嗷唱戏声,貌似是邓绪,张屏仍面无表情地站着,刘书吏跺脚:“真不像话!牢里竟还唱戏,被知府大人知道还了得!”便向那里走去,张屏跟上。
但见角落一间牢房,只蹲了两个人,正是邓绪和柳桐倚。邓绪正在角落舞着稻草唱:“……天啊天,你不开眼……竟设难关将员陷……过不去,难合眼……难……合……眼……”
刘书吏咳嗽了一声,柳桐倚起身施礼,邓绪一蹿而起,扑到栏杆边:“东皋公,可是天亮了?!”猛挠自己的头,“这里!看这里!白了没?!白不白?!”
刘书吏喝道:“张县丞在此,胡言乱语个甚……”张屏抬手示意,刘书吏便住口。
邓绪直着眼睛道:“张县丞是谁?东皋公何在?东皋公何在?”面皮涨红,颈暴青筋。张屏上前两步,邓绪抓住栏杆:“东皋公?”却是望着年纪较大的刘书吏,“东皋公,我的头白了没?”忽而揪住一把头发,失声道,“没有,怎么还是有黑的!怎么还不白!”喉咙喝喝两声,一把扑住柳桐倚,“小主,伍员有罪!天都亮了,头还不白!过不了昭关了……”
柳桐倚抱住他道:“莫急,窗外透入的,是月光,天还没亮,慢慢来,一定会白的。”
邓绪哽咽:“真的?”
柳桐倚道:“真的,伍大人请先去角落静候,若盘膝运气,白得更快。”
邓绪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真的就到角落里盘膝打坐。柳桐倚方才又拱手,悄声道:“惭愧,惭愧。”
刘书吏向张屏道:“张大人,卑职看这叔侄二人是有些蹊跷,堂上时还是关云长,这会儿变成伍子胥了。”
张屏不说话,柳桐倚拱手道:“二位大人,实在是冤枉。家叔的病情就是如此。初发病的时候,曾经袒身露体,仅胯部围一草席,话也不说,整日乱叫,碗筷都不会使,只用手抓生瓜果与烤的大块肉吃。后来看了无数大夫,各种法子用一遍,总算变成了太上老君和姜子牙。来到贵县后,再治了一时,竟变成了关云长,从商周春秋到汉末,学生以为,再过一段时日,说不定就进展到本朝。谁料,一进大牢,又变成伍子胥,回到春秋……”
话到这里,邓绪捶着膝盖又开始唱:“天啊天,你不开眼……”
张屏面无表情地回过身,向外走去,柳桐倚疾声道:“大人莫走,学生叔侄真的冤枉哪!!”
出了牢房门,刘书吏看了看依然没什么表情的张屏,小声道:“大人怎么看?”
张屏沉默不言。
次日,天刚寅时,县衙忽起喧闹,大牢火光陡亮,鸡惊啼,狗乱吠,张屏小宅的院门忽被撞开,一队手执火把的侍卫一拥而入,一丛雪亮枪尖指向睡眼惺忪一脸呆滞的值夜小厮:“张屏何在?”
小厮两股战战,完全说不出话,只能朝一个方向一比画,众侍卫哗啦啦杀过去,踹开房门,张屏正站在床边,身上挂着刚穿进一只袖子的夹袄,侍卫头目一摆手:“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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