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笃笃笃——
打更的梆子声响起。
王公公也禁不住想在屋中打转了。
入更了,知县、县丞、据说已来了的冯府尹与王侍郎,都仍不露头。只在早前回来了一个主簿,顶个屁用?
王公公终于忍不住对着赔笑又摆上酒菜来的主簿道:“贵县可是打算将娘娘进香一事全让咱家独自料理?”
主簿立刻躬身赔笑:“哪能呢,哪能呢,公公放心,诸位大人定是要把山上那里都料理妥当了,请公公安心。”
王公公连冷笑都发不出来了,只袖起手慢慢道:“罢了,回宫之后,咱家一定会向太后娘娘如实禀报。”
望着外面的浓夜,他心中就如黑暗夜空般无尽空洞,却不想战战兢兢一辈子,竟可能会了结在此处,碰上找死还要带上别人一起的货,只能叹命了。
此时的驿馆中,兰珏也想深深叹息。
柳桐倚很是简洁明白地说清楚了事情。
张屏在查一个案子,他恰好知道点线索,就借公务之际绕了趟丰乐县衙告知张屏。归程恰好遇上了姑父,觉得应该告诉姑父一声太后娘娘上香的事。张屏正是查到了太后娘娘要上香的那个庙是假的,灵验的姥姥,只是一具死于非命的女尸。他走的时候张屏已经上山去挖棺材了,为了那个案子打过架的冯邰和王砚也到了。
兰珏眼前一阵黑,忽然就感觉天再也不会亮了。
柳桐倚道:“姑父放心,既然冯府尹和王侍郎都在,这事想来……”
兰珏扶着桌子站起身:“你且先休息,我得先把此事知会服侍殿下的公公们。”顿了一下,兰珏又看着柳桐倚真情实意地说,“这件事,姑父真是要多谢你……”
柳桐倚立刻一礼道:“小侄哪能当姑父这句话,小侄恭送姑父,姑父也早些歇息,莫太劳累,小侄今夜就不再去打扰问安了。”
兰珏微笑道:“你奔波了一天,更要早些睡。我已让人备了些宵夜,待会儿给你送来。”
好孩子,姑父是休息不了了。脸色差不是赶路累的,是被你的话吓的。
待派人将卞公公与柏沧请到静室,告知了太后娘娘要上香的庙的内情,看着卞公公和柏沧的表情,兰珏内心忽然舒缓了一些,大约是死也有伴这种不厚道的感情在作祟罢。
王砚行事如何,大家都知道,兰珏想,现在慈寿观一定被刨开了一个大窟窿,王砚兴致勃勃地率领跟班们包围在挖出的棺材旁边。
卞公公想到的和兰珏是一样的,他稳了稳心绪,才道:“冯府尹做事素来周全细致,想来定会让此事得当无碍。”
兰珏在心里苦笑一声,冯邰是做事一丝不苟,但也六亲不认,况且有王砚在旁边,冯邰会做出什么更是不能预测,说不定就是王砚或张屏挖棺他验尸,正在那神圣的山头上为谁先找到凶手而血红着眼睛。太后上香是什么事?忘记了。
柏沧怔怔看看兰珏和卞公公道:“这……与我等干系不大罢。”
卞公公与兰珏无言对望一眼,都在心里道,这是你不清楚太后娘娘素来行事啊。
若这是皇上吩咐办的事,太后娘娘绝不会过问,他们倒真可以放心睡大觉,不必太忧心,但太后娘娘一向思虑甚多,又颇信些命数。兰珏近年官运颇顺,时常得以入宫,亦是要多谢母亲生他是个好时辰,八字乃扶君良臣之相,又是水命,正能帮扶皇上,姓为兰,昌文运,太后很喜欢。
倘若在路上踩到一个小石子,若是旁人,行事苛刻些的,顶多会责罚仆婢未打扫干净路面,跟随开路的随从未尽心。可若是太后娘娘踩到颗石子,便会从昨夜的梦今晨的鸟叫风向开始想起,然后着钦天监观天象卜气运,看此事是否凶兆,连带所有服侍过的宫女宦官的八字都要算一算,瞧瞧有无冲克。
所以,倘若这事被太后娘娘得知,第一必然是想,怎么哀家为玳王祈个福,就触了这样的霉头?是了,玳王好端端就闹出了事,早就开始不祥了。连求个神,都出了这样的事,是否有什么在妨害皇上和国运?宣钦天监,给哀家好好算算。
然后他们这些人,连带所用马匹的颜色、钉的蹄铁大小形状、车轿的轮子、车身上有几根钉等等大概都逃不过被查一查。
黄历必然会曰,某人某物,身带衰克……至于是谁或谁们,就得看命了。
兰珏就沉默着,卞公公颤巍巍长叹一口气:“太后娘娘是为玳王殿下祈福,怎能与我等无干……”
柏沧一噎,颤声道:“那……那怎么办?”
兰珏思虑片刻,站起身:“这样罢,本部院立刻着人备马,先赶去丰乐。随侍殿下之事,就多劳累公公和柏大人了。”
第107章
山顶之上,柴堆的火焰仍在跳跃。冯邰从随从手中接过手巾,慢条斯理擦了擦手。
“张知县,你之前勘察此案的方法虽然疏漏甚多,但能想到这些,还是用了心的。其实你方才所说,正是需要因证而推之处。单从尸骸来看,姿态衣着发饰,确是表明葬尸之人有怜惜之意,但钉棺手法,又属无稽邪术。这女子死因与生前所牵扯之事,不单是为了财。”
王砚哈了一声:“又爱又恨?大概能肯定案犯是男人。一面喜欢着这个女人,一面又弄死了她。可以写一出戏了。”
张屏不语,这正是他想不明白之处,喜欢一个人,又想害了这个人,世间真有这样的情感?
冯邰淡淡道:“戏乃想当然尔,案件原委岂可与之并论。王侍郎此言有失。”
王砚笑道:“敬农忒严谨了。”亦接过侍从递来的手巾,揩了揩嘴角,“饭吃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如何打算?”
冯邰没有答话。王砚接着道:“此案曲折出乎意料,我们刑部的意思,自然是想继续与京兆府合查,敬农你看如何?”
冯邰道:“王侍郎的意思是要仍留在丰乐县?”
王砚干脆地道:“不错。你我都在这儿,尤其敬农你,身担京兆府的要务,专程为案子到此,要是没破,咱们脸上都不好看。我们刑部和你们京兆府所查的案子就暂时并到一处,算成一个。眼下看来,案子有三条线,姚府是一条,山顶这里的棺材女尸又是一条,还有一条待查证是否相关的,是我们方才说到的多年前的那什么。若要查得快,自然三线齐查最好。你我各查一条。”又瞥了一眼张屏,“这张知县,也甚堪一用。正好够了。”
冯邰道:“那王侍郎是要查哪一条?”
王砚正色道:“老冯你择便好,我们刑部怎么都成。只是明日有太后上香之事,刑部的人不便在山顶。姚府那里,虽然之前的案子是我刑部结的,之后姚丛暴亡,确实是你们京兆府接了案,姚丛的尸体也是京兆府所验。你们若想要这条,归你们也罢。”
冯邰淡淡道:“看来王侍郎就是想去挖点什么。”
王砚呵呵一笑:“敬农看你说的,那姚府归我们刑部查也罢。”
冯邰缓缓道:“王侍郎所说第三条,在本府看来无甚凭据,此时只查姚府或女尸便罢。再则,凡挖掘农田查拆屋舍,皆得经由县衙户房工房,牵扯案子,还要再加上刑房,同拟公文上报,核准批复后方能开动。本府虽身为京兆尹,仍不能擅改,自作主张。”
王砚双眉一挑,尚未说话,张屏开口道:“启禀大人,下官此前去过那里。那处刚好正在修缮,今早下官看过文书,应还未完工,且四周都是荒地,并无农田人家。”
冯邰冷冷一扫他,王砚顿时又露出白牙:“正好,那就这样定了,敬农可答应么?”
冯邰一脸平淡道:“既然王侍郎执意觉得有什么,那就去挖吧。”其实他本也觉得,那里应当一查。只是还有太后上香一事,他带的人手不多,查证之重,还是在姚府。王砚愿意本末倒置,让之无妨。
谢赋听他们像分大饼一样讨论案子,一句话忍了又忍,几欲冲口而出。这时张屏又道:“下官想先回县衙。”
他很想知道,那古井是不是连着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但是有很多事,还是首先要查看县衙中的卷宗才能理出头绪。
谢赋稍松了一口气,总算还是记得正事的,便趁此接话道:“下官斗胆多言,几位大人恕罪。王公公等人正在县衙中,太后娘娘上香一事,不知该如何安排?”
马上都半夜了,慈寿观里有个大窟窿,小屋里还横着一具陈年女尸,山顶整个是个风水阵。恐怕是个人都不会想来烧香了。太后娘娘的香,要怎么上?
怎么所有的人,都好像不着急呢?
只有他这个将别人世之人在徒然烦恼。
冯邰的视线扫向他:“嗯,谢县丞,你看当如何办?”
谢赋一怔,这……
他在心中凄然一笑,府尹大人,下官真不知道这烂摊子怎么办。下官见识少,没见过这等阵仗,下官的心早就死了。求府尹大人给下官个痛快,让下官从山顶跳下去吧。
他低头躬身:“下官无能,请大人责罚,下官不知该如何办。”
张屏起身:“下官以为,慈寿观不宜迎太后娘娘香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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