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砚放下双臂:“老冯,你我都是手里办过无数案子的人,开过的棺,起过的坟,不知有多少。为案可破,真相出,不违律法,不论查古人今人,勘阴宅阳宅,都是理所应当。”
冯邰平缓道:“但愿王侍郎记得你最后这句的前半段。”拂袖而去。
张屏默默向王砚施了一礼,也要告退,王砚收回看向冯邰离开之处的视线,转而盯着他:“老冯与本部院的查法,你觉得哪个对?”
张屏道:“下官不知该如何判断。”
王侍郎说到了他推测出的事,冯大人说的疏漏亦是他还没想明白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现在尚没有评判的资格。
王砚呵了一声:“你倒也会说话了,可是佩之教过你?罢了,先退下吧。”
张屏默默离开。
“哈嚏——”
驿馆的房间中,兰珏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小厮立刻将窗扇合上:“夜晚风寒,大人莫着凉了,总觉着这里比京里凉些。”
兰珏道:“这驿馆所在偏僻空旷,自然清凉。殿下那里如何?”
小厮立刻回道:“方才小的们又去问过安,殿下已经就寝,公公们伴在房中,门外侍候的也绝不敢懈怠,大人放心罢。”
兰珏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自上路之后,他的右眼皮总是时不时地跳两下。兰珏素不信这些,但玳王总让他觉得伴着一捆蹿天猴,稍一疏忽,其尾捻上就会自行开出一朵火花,刺溜蹿入云霄,无影无踪。
内室床上,兰徽也已呼呼睡着了。兰珏放下笔,再看了一遍写好的今日言行笔录,合上折子,正也要去睡,门外忽有通报声。
兰珏不想惊醒兰徽,便披衣亲自到了门前询问何事。门外小厮躬身道:“禀老爷,方才驿馆又来了人住宿,小的瞧着,像侄少爷柳小公子,便上前请安,果然就是。”
兰珏讶然:“是桐倚?他怎会在此?”
小厮道:“侄少爷让小的转禀,若老爷还没歇下,他想见见老爷,说会儿话。侄少爷是从丰乐过来的。”
兰珏立刻跨出房门:“不必让他过来了。他在哪里,我去见他。”
第106章
谢赋的心里一直有个念头——
这个姓张的,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他知道这样想不好。他已将随风归土,别离这碌碌尘世,世上一切人物是非,都应不思不问,如浮云暮霭。
方才这姓张的与王侍郎一番争辩,免了他死前再多一场牢狱之苦,亦算对他有恩了。
从昨晚相遇到今日,这个念头每每冒出,谢赋便将之摁下,现在更不该有,他实在是摁不住了。
姓张的就坐在他身边,正凝望着一个包子。
与府尹大人及王侍郎聊完后,姓张的就两眼发直,双眉深锁。谢赋想,这人查案确实有些能耐,看来是在思虑案情罢,亦没多关注。
待晚饭做好,谢赋让侍卫和衙役们从慈寿观中抬出两张大桌,供府尹大人和王侍郎用饭。张屏和谢赋自然要陪坐。府尹大人和王侍郎都就座了,却不见张屏过来,谢赋环视左右,只见张屏站在一棵树下,一动不动,两个衙役抬着大筐面食经过,张屏一个跨步上前,从筐里拿了个包子。
抬筐的衙役见突然蹿出个人,先吓了一跳,再怔了一下。这筐馒头包子是慈寿观供给香客的斋饭剩下的,热一热他们这些人吃。诸位大人的饭都是另做的。但知县大人拿了包子,也不好多说。
谢赋走过去,请张屏去大桌那边吃饭,两个衙役得以趁机抬着筐退下。张屏凝望着手里的包子,点了点头,托着包子随谢赋走到大桌边。
冯邰看着张屏手中的包子,眉头一跳。王砚的目光已飘了过来。谢赋见没人过来服侍,只能亲自取桌上一小空碟,送到张屏手边,张屏总算把包子搁在了碟子里,待谢赋把碟子放到桌上,张屏又将碟子往自己跟前拉了拉。
冯邰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王砚一脸饶有兴趣地道:“咦,张知县那个是包子么?桌上倒没有此物,还有么,取两只来尝尝。”
谢赋只得起身道:“面点临时难以做出。此是白日里供香客的斋饭剩下的,故不敢奉与大人。”
王砚呵呵一笑:“本部院不是个讲究人,听闻包子再热一热,更别有滋味,正好今日尝新。”
冯邰道:“恐怕这种面食,新蒸出来的,王侍郎也没吃过多少罢。”又皱眉道,“晚饭备一样的饭食便可,怎还又整出许多花样?”
谢赋躬身称罪:“只是这一样不敢奉上罢了,其余都是相同的。”立刻让人去取,张屏从头到尾还是一声不吭。
过了片刻,包子取来,王砚举筷夹起一只,咬了一口,道:“嗯,甚好。”
冯邰淡淡一笑,自侍从手中接过手巾擦了擦手,拿起一只,尝了一口,微颔首:“确实颇鲜。”
王砚抬手抓过筷子里夹着的包子,放下筷子,又咬了一大口:“愈品愈有滋味。”与冯邰开始就包子的滋味聊起。
两位大人聊得似不再留意其他,谢赋总算得以坐下,刚要开始吃饭,却发现身边的张屏抓着之前搁在碟子里的那个包子。
他没吃,只是捧握着包子。谢赋不禁看向他的脸,张屏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定定凝望着包子的目光中充满了……爱意。
片刻后,他抬起了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包身,手指流连于包褶与褶花之上。谢赋的鸡皮疙瘩冒了出来,感到了一丝恶心。
突然,张屏的手指顿住,表情一冷,目光中迸出阴寒,一口咬住了包子。
谢赋毛骨悚然。
张屏满脸冷酷,缓缓咀嚼,将那口包子咽下。然后表情转为和缓,将咬了一口的包子放回碟子里,拿起一根筷子,插进了包子另半边雪白完整的小身体。
而后,张屏皱起眉,拔出了筷子,抬手按扁包子。包子馅从他方才咬出的豁口流进了碟中。张屏又举筷,刺进了扁扁的包身。
一股寒意从谢赋的骨缝中冒了出来。张屏再拔出筷子,又拿起已成饼的包子,端详被刺出的两个小孔,而后手指在包子边缘一捏,那个咬出的豁口处张开了,张屏向内注视,神色充满深思。
谢赋移开了视线,再也不能继续看下去了。
正在和王侍郎聊天的冯邰道:“张知县,你在作甚?”
张屏抬眼道:“回大人的话,下官在吃饭。”
谢赋生生打了个哆嗦。
冯邰微微眯起眼:“有话便直说,不必在本府面前刻意做作。对这案子,你是否还想到了什么?”
张屏道:“下官确实有两件事仍未想明白,方才正在想。”
冯邰在心中冷笑一声,此生每每蓄意表现的小手段,不甚上道,不过眼神还是有一点的,他简短地道:“直说。”
张屏站起身,行了一礼:“下官想不明白的第一件事是……”
他伸手又拿过一个完整的包子。
“假如,这是一个墓。”
他再举起筷子,插进包子。
“这样,可以挖进去。”
再用筷子从扎出的窟窿中挑出一些馅儿。
“这样,也能取出东西。但是……”
他再一掌,拍扁了那个包子,又用筷子扎了扎。
“这样……”
张屏和王砚的推论目前大致一样,他还猜测,最初发现石棺的那口枯井,本不是一口井,而是一个盗洞。
但如果那个古墓在地动时塌陷成凹地,那么墓室已毁,挖一个盗洞进去,很险,盗出东西相当于土中挖宝,很难。而且,为什么石棺没有被砸或损坏的痕迹?
冯邰微微颔首:“你的想法,确实不错,不过古时厚葬,墓穴恢弘,远超世间殿堂,深度更不能想象,或者只塌了部分。”
王砚接话:“这些本部院早已考虑到,所以赶紧查证才是必要。”说罢,也又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张屏道:“下官想不明白的第二件事是……案犯对那女尸的做法。”
冯邰露出一丝笑:“不错,这点你竟看了出来,于验尸实证一项,尚未无可救药。”
王砚挑眉:“怎么了?我可把推测出的什么都说了,老冯你明显有藏着的东西,这不地道啊。”
冯邰淡淡道:“只是本府还未彻底推证出结果,想之后再告知王侍郎罢了。”
王砚嗤了一声,转看向张屏道:“那你说。”
张屏放下手中的包子:“下官不解,那棺中女尸死于非命,身上有伤痕,死后尸身被挪进木棺,还用风水咒法封之,但她的发髻却是完好的,钗饰亦是。”
而且结合其尸身摆放的姿势来看,只能推测出一个结论。
她的尸体在放入木棺时,被人精心地打理过。
明明从死因到下咒,处处表现出了狠毒,按理说不该这么对对待尸体。
“据下官所知,所谓风水下咒,尸首本也不该放过,鞭尸钉钉,披其发,口塞糠之类恶毒方法,众所周知。”
可是案犯没有这么做,他将这死去的女子头发梳理整齐,装饰了钗环,双手交叉在小腹,如同仰面而睡般放进了棺中,从衣服的碎片看来,女子的衣服可能也是整齐完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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