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再来?”司马安出口便问,她担心的是这天色,还有上官婉儿那羸弱的身子,依照婉儿的性子必定不会这样空手而归,她必定会等到习艺馆肯收她为止,否则无颜再去见她母亲郑氏,也愧对上官仪。
“该来的时候。”李令月留下一句话便走,俏丽而傲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于是,司马安和上官婉儿便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守在习艺馆之前,只是后者并不知道,她所感激的人正巧就在她的身后。
“公主,暗香有一事不明。”暗香端来了太平公主最爱的普洱,盯着太平直到她轻呷了一口。
“嗯?”李令月换了服装,看样子是要见他人。
“为何公主要偏帮那个上官婉儿?”暗香问。“她的祖父得罪了天后娘娘,公主不该涉嫌呀。”
“暗香,”李令月蹙眉不悦道,“你跟本宫多久了?”
“十年。”暗香心知太平不悦,又后悔自己方才多嘴,细想起清晨遇见的那位年轻俊俏的内侍,暗香总觉得太平待他有所不妥,可既然公主都未曾多表露什么,自己更加不能说。
“有些事情,不该问的便不要问。”李令月说罢,拢了拢自己的发髻,从早上的侠女又变回了仪态万千的大唐公主殿下,“摆架,本宫要去见母后。”
武则天已经和李治不住在同个寝宫,下朝回来也都是在处理公务,从来折子便不离身,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听闻女儿要来见自己,这位历史上最有权势的皇后终于露出了笑颜。
太平公主是能给她带来福气的孩子,她的出生昭示着大唐天下的盛平,所以不管是李治还是自己都份外疼爱,也算是这孩子讨喜,处事决断颇有自己的影子,她的几个哥哥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懦弱。
“儿臣太平见过母后。”李令月虽然得疼爱,但身为皇家中人自然还是需要皇家的礼节,这一点李令月终究还是十分清楚的。
“太平,好几日不见你了,让母后瞧瞧。”武则天的脸上显示出难得的光彩,朝着李令月招了招手让她近前。
李令月欣喜着过去了,坐靠在武则天身边,略带娇嗔道:“几日不见母后,更加消瘦了,这群该死的奴才是怎么伺候您的,真是不成体统。”
“他们又怎得母后的心肝宝贝来的贴心?”武则天笑道,“若是你经常来看我,我便心满意足了。”她故意拉近自己和女儿的关系,摒弃了那生冷的称呼,以“我”来替代。
“母后要太平来,太平日后天天来便是了。”李令月挽着母亲的手,靠在她的肩头,撒娇道。
“你这小妮子,今日来又是这般讨好,说罢,求母后什么事儿?”武则天放下批折子的朱砂笔,微挑眉头侧目问太平道。
“母后还记得上官仪?”李令月小心试探,果然见母后脸色微变,虽然担着危险,但答应司马安的事情不得不办。“儿臣今日要提的便是他的孙女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她怎么了?”武则天平淡道,对这个名字毫不关心,也提不起兴致。
“女儿想向母后讨个面子,让婉儿进母后的习艺馆如何?”李令月终究还是将此话吐出口,但见武则天猛然重重一拍桌子,冷言冷语道,“太平,平日母后见你乖巧讨人,纵然在外人面前有性子,但终究还是疼你护你的,你可知那上官婉儿是何人?她的爷爷上官仪起草诏书说要废了你母后,人,是你母后亲自下诏处决的,你如今要母后提拔一个罪臣之女,究竟是何居心?!”
☆、题诗
司马安陪着上官婉儿从天明到天黑,心中默想太平公主的种种不是,直到换了一身衣裙的李令月再次来到身后,司马安却浑然不察。心里牵挂的人儿正用她最后一股力气苦苦支撑着,自己却守着和李令月的约定无法近前。
“司马安,明日陪本宫往武家走一趟。”李令月清了下嗓子,这才将全神贯注的司马安心思拉扯了回来,只见对方目光一闪。
司马安伸手道,“拿来。”
李令月指了指自己道,“本宫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还需要文书作什么。”于是昂首阔胸,带着司马安径直往习艺馆而去。上官婉儿见此二人,更是因为见了司马安,脸上带喜,心下稍安。
“参见公主。”婉儿断然知晓礼数不能少。“婉儿听公主吩咐,今早便来习艺馆求学,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记名册上并未有婉儿的名字,所以守侯至今还请公主做主。”
司马安看了一眼上官婉儿,默不作声。
“上官婉儿,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李令月绕过她,仰头看着自己母亲亲手所提的牌匾,“从未有宫女进入此馆的先例,况且你还是个罪臣之后,更是难上加难。”
婉儿紧咬下唇。
“可是你答应过她。”司马安插口。
“本宫既然应下,自然会办成。”李令月睨了一眼司马安,带头去敲习艺馆大门。里面的人很不乐意地辗转出来,在暗淡的火光之下赫然见是太平,匆忙跪地行礼道,“不知道是公主殿下驾到,罪该万死。”
司马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要能让上官婉儿进习艺馆,即使走后门又有何关系?
习艺馆的女史很快便排列整齐迎了过来,为首的乃是一四十上下的女子唤曰宋昭慧。司马安注意到此人脸上并无其他人的畏惧惶恐,相反的竟如李令月一般捉摸不定,司马安的视线几番在李令月和宋昭慧之间徘徊,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两个人的关系不简单。
“公主殿下深夜带人前来,不知道所为何事?”宋昭慧并不直视太平,低眉顺目看着地面道。
“宋师傅,本宫今日带来一人,让师傅看看如何?”李令月并不直讲来意,从容地靠在他们搬过来的藤椅上,悠然地坐着。司马安自然得跟在一边,和上官婉儿一左一右地围着公主站。
原来是师徒,怪不得这样相像,李令月的这张臭脸,肯定是和宋昭慧学的。
换作其他人肯定迫不及待的想要拍太平马屁,唯恐不及地接收太平送来的人,可是宋昭慧不同,她只是直白地讲明了心中所想。
“如果公主殿下想要往我这习艺馆里塞人,就算是要砍了宋昭慧的头颅也恕难从命。”
跟随而来的女史脸上纷纷露出惊恐之色,她们都是宋昭慧带出来的人,素来知道她不畏权势,可谁也没料到她竟敢这般直言不讳,公然忤逆公主的意思。
“本宫还没说是谁呢,”太平指了指右侧的司马安,后者一抬头才发觉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自己,遂瞪了一眼太平,闷声道,“李令月,你闹哪样?!”
太平见司马安一脸愤然,不禁抚尔一笑,又见宋昭慧面色一黑,便更加开怀了。
“还是不行?”
“公主知道这里的规矩,这里不招男子。”宋昭慧似乎认定太平是来捣乱,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
“可她也不是男子啊。”李令月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她说的话也是半真半假,司马安的确不是男子,她是一个女人,只不过此刻穿着内侍的衣服。
在场众人都暗自憋着笑。
“公主,若是您今晚是来取笑习艺馆的,请回。”宋昭慧忍无可忍道。
“宋师傅莫生气,方才本宫只是打趣,莫说你不肯收这小内侍,就算是要收——”李令月拖长了音节,睨了一眼司马安道,“本宫还舍不得呢。”
司马安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请问公主此番究竟何意?”
“本宫要送的人是她。”李令月眼神一扫,示意上官婉儿出列,上官婉儿便在众人的视线下走到了正中,面对着习艺馆的众女史,还有这里的主管宋昭慧,心中不免忐忑。从前见过的最大的官儿是掖庭的丞令,不过九品,而面前这位女史,是四品。
宋昭慧冷冷地望着太平公主送过来的人,上下打量她。这个小姑娘虽然衣着简朴,但眸子却灵动有光,手虽粗糙了些,但右手上未干的墨迹显露出她的勤奋,而且眉宇之间隐约有故人的影子,其容貌风度,更是胜人一筹,若是好生培养,或许可为才绝天下之人。
“她已错过笔试,恕难从命。”宋昭慧一挥袖,断然拒绝。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要考试那便补试如何?”李令月抿了一口茶建议道。
“此例一开,叫宋昭慧如何服众?”
“你若不开此例,让本宫有何颜面?!”李令月是真的怒了,一甩茶杯站起身指着宋昭慧道,“别以为有母后为你撑腰你就如此狂妄,本宫正是得了母后旨意才来的!”回身抽出一剑,剑锋指向宋昭慧,“你应是不应?”
“公主此举,大失妥当。”宋昭慧巍然不动。
司马安敬佩宋昭慧勇气,又不想因为上官婉儿的事情让太平公主杀了这样一个人,于是便要出声阻拦,却不想一人在门口喊道:“天后娘娘驾到!”
心下一顿,司马安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阻止时间的前进,也阻止了自己的思维。耳畔回想着那句平日里从电视剧中能够回响千遍的话,此刻却分外令人心惊胆颤。她曾无数次想象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的光彩,是狠毒,是温婉,抑或是其他,如今这一切都能随着她的亲自到来逐一落实心里刻画的痕迹,司马安竟然有些不敢看她真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