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婉儿站的不是很久。”
“天后要你来与我一同制诰,真是太好了,先前在习艺馆我们不曾接触,但我早就察觉了你的才气,如今一同为天后办事,应该更加亲近才是。”萧景一边说着一边将婉儿朝桌案边带去,指着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加快语速道,“婉儿你仔细听好了,这一堆是兵部的折子,这一对是地方官员上的折子,这里是朝堂所记,而这儿将的是皇室宗族事务,那儿是未曾分类的,对了,桌案下还有一小叠,后宫的吃穿用度都在里面,还有些寻常杂事……”
婉儿只觉得脑袋里有蚊子在嗡嗡作响,不曾罢休,萧景的嘴很快,婉儿从未见过说话如此快的人,但又不敢松懈一分,若是记错了记漏了,那便可能出天大的错漏。
“兵部还有军政大事,需要分拣出来交给上面处理,其余一干小事,你可自行处置。”萧景用这句话结束了谈话,扭头对着一宫女道,“朱砂没了,你去内务府取一些来,给婉儿姑娘上杯茶。”
婉儿见她作势要走,着急之下拉住她的衣袖道:“萧景,你去哪里?”
面前这浩浩荡荡的东西,自己一个新人如何能应付得了?
“我去天后娘娘那儿,天后此刻在太极宫陪着天皇。”
“天皇不是有太平公主陪着吗,天后一天陪同多少个时辰?”婉儿说罢,但见萧景面色一改,便添了一句道,“婉儿只是关心天后凤体。”
“太平公主被天后罚去了南山别苑,一时半会不会在宫内。”萧景说罢,匆匆而去。
婉儿头疼地翻开第一个奏折,心里想着如何告知司马安此事,却不想来了一人,正巧解了此时困境。
“狄仁杰,天后此刻不在。”婉儿故意隐匿武则天去处,“上回你不是说宋师傅房间内的密道诡异,恐防有诈,故而需要多派人才去的吗,现在可有消息了?”
狄仁杰回道:“那密道的另外一头,就是在后院枯井,不但如此,原来在房间之下有一密室,下官看过,闹鬼之事纯粹是人为。”
“哦?”婉儿扬眉。
“在那密室之内,有一稍高的石台,墙角处隔着一根竹棍,竹棍顶部包着一个木块,木块上包着湿透的布条,只要在合适的时间躲入密室,然后站在石台上以此竹棍敲击顶部,在房间里的人自然会听见类似脚步的声响却看不见任何人,鬼怪之说就此形成。”
“出口在后井,那里正巧也是袁叔娇死的地方……”婉儿脑海中略过一个想法,“会不会是袁叔娇恰好遇见了从密道逃出的凶手,故而被凶手灭口?”
“这也是下官所想,”狄仁杰道,“而且下官叫人做了一个实验,比照宋昭慧房间四角顶部的孔洞猜想,宋昭慧很有可能是被人借由四角绳索悬挂而起,再绑好在司马安所说的三角架之上倒挂放血而死。”
“密室之内,还发现了什么?”婉儿问。
狄仁杰瞥了她一眼,道:“还有上官仪的若干诗词,在角落的书架上摆放地整整齐齐。”
婉儿一愣,“为何爷爷的诗集会藏在宋昭慧房底的密室之中,宋女史认识我爷爷?”
“她认识的,是你的父亲上官庭之。”狄仁杰道,“当年你的父亲也曾经在习艺馆为师,与宋昭慧共事。”
婉儿大惊,脚步匆匆绕过狄仁杰便往大明宫外而去。
狄仁杰默不作声地跟着。
进入到密室见到那些书籍开始,狄仁杰心中便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若是说之前郑氏杀宋昭慧欠缺了条件,那么此刻这两个条件全部都满足了。
第一,借用这套巧妙装置郑氏的确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宋昭慧倒挂放血。第二,郑氏杀宋昭慧,完全是因为嫉恨她和上官庭之的关系。
婉儿赶到天牢的时候香汗淋漓,抹掉额前的汗水径直来到郑氏牢门前。
郑氏见她来了,不惊也不喜。
婉儿知道她还在为上次的会面而生气,双手抓着粗粗的栏杆望着里面道:“母亲,您告诉婉儿实话,宋昭慧究竟是不是您杀的?”
郑氏毫无反应。
“我们已经发现了宋昭慧房间底下的密室,也知道了父亲和她的关系……只要您说一句,婉儿冒死也会向天后替您求情!”
“糊涂!”郑氏忽而道,“你们就当是我杀的吧,她是我杀的,不要查了,婉儿,狄大人,你们都不要再查了!”
“为何,母亲,你知道什么?”婉儿见她如此,便知道另有隐情。“母亲,您快说啊!”
郑氏又沉默了下去。
“上官姑娘,”狄仁杰忽而抓了婉儿抓在栏杆上的手,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手已经被粗糙的木刺弄的出血了,“想想这件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是你,还有她。”婉儿甩开了狄仁杰的手,从他漆黑的眼中似乎看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宋昭慧根本就是自杀的,是天后的命令,她必须要以死来替天后创造条件肃清敌人!不是母亲嫉恨她,而是她嫉恨母亲,故意叫母亲去了现场,故意在她面前上演这出好戏,即使死,也要拉一个人陪葬,何其歹毒!
婉儿想清楚了一切,面向狄仁杰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紧紧咬着下唇,拿捏不准狄仁杰是谁的人,他若是天后的人,怎会这样提示自己,若他不是,又怎会故意拖延查案的时间?
“刚刚,”狄仁杰漫不经心答毕,扭头对着牢里面的人道,“事已至此,容许狄某再问你一个问题,那个帮她装神弄鬼的同伙是谁?”
☆、南山
司马安展开被卷成一小卷的纸条,上面一行端正而秀美的字写着:“太平公主在南山别苑。”
司马安皱起眉头,李令月怎么突然去了南山而不在宫内陪着她的父皇,难道长安宫内又发生了变故?不过这样也好,司马安心情转佳,抬手遮住前面的日头,朦胧的光刺眼,但同样地给这深秋带来了一点温暖,这样我就可以亲自去见你了,李令月。
“公子,手杖。”司马惜见自家主人欲要起身,故而递出了榆木手杖。
司马安接过,睨了一眼那上头包裹着的布料夸赞道:“你倒是心灵手巧了,换作从前,只怕随便丢给我一根木头便算了吧?”
“我哪有那样!”
“丫头,”司马安曲着指节在她脑袋上扣扣,“南山别苑是什么地方,你可曾听说过?”
司马惜捂着头喊疼,听见问话却只直摇头。
“是南山大佛寺改建的一处山庄,”抱手倚靠在门边的人道,“太平公主命人建的,自闻你死讯之后便开始动工,月余便完成,近来又加护了一些侍卫。”
“张天,些许日子不见你了,我有些想你呢。”司马安笑道。
“少来。”张天边说边缓步踱了过来,感觉到司马惜视线一直落于自己身上,便回看了过去,司马惜显然一愣,迅速躲避开来,望向别处。
司马安借着手杖站起身道:“贺兰敏之一死,李显这个太子当的可舒心?”
“有勇无谋,不值一提。”
“张天,你可想过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是说,如果觉得李显无能,不如另投他人?”司马安小心翼翼道。李显的皇帝做的并不长久,张天跟着他迟早要受难。
张天的眸子闪过寒光,“你要我投谁?”
司马安感觉到她言语中的不善,喟叹着这些日子的生死与共是因为有同样的一个目标,如今人死了仇报了,她便与我生分了起来。
“比如,投靠我?”司马安笑着搭肩道,“你瞧,这长安城内最大的和最出色的院子已经悉数落入我的手中,不久将来还会进一步扩展,我会将生意做到洛阳、登州并州甚至西域去,你在我这里喝点小酒唱个小曲,日子岂不逍遥自在?”
张天面色稍松,推开司马安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漠然道:“没兴趣,我今晨去看过姐姐,有人给她上了香。”
“奇怪,并不是我,”司马安一想,垂手道,“是李崇训?”
“那么必然是他。”张天猝不及防地夺过司马安手中纸条,瞄了一眼上面的字道:“原来太平公主在南山,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你说呢。”司马安嬉笑着反问。
张天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负手道:“有人是曼陀沙罗,好看却不能够摘采;有人是傲雪寒梅,虽然还未盛放,但到了时间,有的是人去采。”
司马安听罢,总觉得张天的话似有深意。
“你今日来,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张天淡淡道,回头的时候又瞥了一眼司马惜,后者默然地呆立原地,身子转向她,平时的破锣嗓子没了声响,只余一目柔光目送她消失在门后。
“人都走了,还看?”司马安出其不意地凑近她,“小心她杀了你。”
“您别胡说。”司马惜一跺脚又羞又恼道,“我们都是女子!”
“我又没有说什么,”司马安耸肩摊手道,“是你自己心虚,还不快去替我收拾东西?”
“啊?”
司马安抬手狠狠敲她一记佯装发怒道:“快收拾包裹陪我上山去找李……找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