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姑娘,您来了。”暗香追过来道,“天后娘娘可有吩咐?”
“嗯,”上官婉儿视线从薛绍面前挪开,看着暗香道,“天后有密旨传达。”
“好,请姑娘跟我入内院。”暗香道。上官婉儿现在是武则天身边的红人,不单掌管制诰,而且是内翰林的首席女史,与之前那个掖庭的女婢是大大地不同了,现在见她,不禁肃然起敬。
“嗯。”上官婉儿从薛绍身边经过,薛绍盯了她的背影许久,却不曾记起这个女子他早就见过,那时候还在长安城,在一个不知名的酒楼外。
“上官婉儿。”薛绍重复念着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早就在宫内传遍,人人都在诉说着她的传奇故事,谈着她卓越的才能。一个掖庭罪臣之女,短短时间内擢升到了天后身边办事,这是何等的迅速!
“公主,上官姑娘到。”暗香以指叩门,心中却拿捏不准李令月是否会让她进去。
“进来。”里面传出声音道。
上官婉儿应声入门,对着暗香道了一声“谢”,抬脚迈入门槛,面前是一道屏风,屏风后似乎摆着一个浴桶,婉儿蹙眉道:“公主殿下若是不便,婉儿稍后再来。”
“等等,”李令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进来。”
上官婉儿想着自己和太平公主还未到如此熟稔的地步,但既然她说了,自己断不能为这等小事违抗命令,况且,天后还有旨意需要传达,而司马安,不知道是否已经到了此处,先前在门口听见到处在抓两个小贼,婉儿担心是司马安主仆,若是来知会李令月一声,或许还有机会挽回她一条性命。
挪转莲步,婉儿垂着头拐到了屏风之后。
“抬起头来,躲什么。”李令月毫不在意道。
“是。”婉儿抬头,却见李令月手中端着一盏清酒,潇潇洒洒地坐在铺着锦布的桌后,忽而想起,似乎从未这样打量过这位公主的容颜,司马哥哥喜欢她,婉儿不禁多侧目几眼,暗自在心中将她和自己作了个比较。
李令月是公主,自己是罪人之女;她是天,自己是地;她是群星捧月,自己则是尘土淤泥……
婉儿哂笑,自己与她,怎么比?
李令月见上官婉儿盯了自己这么久,略微一愣,她在想,这个初见畏畏缩缩的女子何时变得有如此胆色了?转念思量,她既能够不负所望地抢了袁叔娇的位置赴了中秋宴,足以说明她是个人才,是个能够在宫中生存下去的人物,只是——
李令月眼神变得冷了些。
只是你若想和本宫抢人,火候还欠缺了一些。
两个女人的战争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浴桶里冒出一串泡泡。
上官婉儿诧异地看着那空空的浴桶,冒着蒸汽,但却无人在里面,太平公主衣裳整齐,显然是没有下过水的样子,但若不是公主,那浴桶里怎会冒出水泡?
李令月瞄见上官婉儿的脸色,勾了勾嘴角道:“司马安,你想闷死自己么?”
婉儿身子一震,盯着那浴桶。
这里面的是,司马哥哥?
一双手抓住了浴桶边缘,司马安湿着头发从水中钻了出来,脸被烫的红红地,看了一眼上官婉儿憨笑,再怒视李令月道:“快把衣服还给我!”
“不还。”李令月坚定简短道,饮下一口酒扭头对着婉儿道,“母后说了些什么,父皇的病怎么样?”
婉儿心中酸涩,但强撑着道:“天后让公主三日后回宫。”
“为何是三日?”李令月着急道,“父皇是不是快不行了?”
“三日后吐蕃使臣离开,公主也不必再为此事费心。”上官婉儿恭敬道,“天皇已经拟了诏书传位太子。”
“显皇兄,”李令月冷笑,“倒是给他捡了个便宜。”
司马安此刻很安静,因为她知道李令月心中的难过,李治病重,她却不得不憋屈躲在这里,受人监视。武则天其实是为了保护她,为了不让她远嫁吐蕃和亲换那一时的和平,也是为了不让她参与到政权更迭的斗争之中,一切都是用心良苦。
微微叹气,三天后,等李令月再回去的时候,那冰凉的皇宫留给她的还有什么?
上官婉儿往司马安那边瞧去,司马安也看着她,二人目光接触,一个深不见底,一个却是忧心忡忡。
婉儿浅笑,似乎是在告诉司马安自己很好,自己没事。
但落在了李令月眼中,却是另外一番的滋味了,她故意让婉儿看见这一幕,便是为了显示自己和司马安的关系,让上官婉儿知难而退,虽然知道司马安心中有自己,但实在芥蒂她说的那一句“我是喜欢婉儿”。
“既然如此,本宫也只能等了。”李令月黯淡了眸子,站起身,负手而立,瞧着墙角道,“上官婉儿,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有话本宫便直接和你说了。”
“公主请讲。”
“母后对你的心思,你了解吗?”
上官婉儿一愣,天后对自己的心思?
李令月瞧她如此,便知道她还不明所以,摇了摇头道:“就当本宫没有说罢。”她转身来到了婉儿面前,故意当着司马安的面凑近婉儿耳边低语道,“司马安是本宫的,你休想抢走。”
“若是公主的,便不担心别人会抢走。”婉儿回道。
“有胆色。”李令月不怒反笑,侧过身去俯身对着一脸茫然的司马安道,“你身上太脏,给本宫洗干净了,弄的房间一股脏臭味道,罚你擦洗走过的地方。”
“这又不是我的错!”司马安争辩道。若不是为了上山见她,自己何必弄的那么狼狈,虽然是空的夜香桶,但那种“深深”的臭味呕了自己一路,到现在心中还有阴霾,恐怕一辈子都挥之不去了。“李令月,还不还我衣服?”
“不还,怎样?”李令月挑衅。
“那就……”司马安眉眼一弯,顾不上还有没有衣服,双手捧水猛然往李令月脸上一扑,“哈哈哈哈!”司马安指着被泼了一脸水的李令月大笑,“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李令月抹掉脸上的水渍,板着脸盯了司马安一会儿,忽而扭头端起一盆冷水不动声色地靠近司马安。
“喂,李令月,不带这样的!”司马安往后躲,“婉儿,救我!”
上官婉儿抿嘴笑了笑,她眼中的李令月和司马安此刻是多么合拍,一个骄傲的公主,一个苦中作乐的无赖。
“公主!”门外暗香带着哭腔道,“天皇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某木还是很有节操的......
☆、遗诏
谁也没料到李治走的如此突然。
司马安抹掉脸上的水珠,视线投向李令月,她最在乎的就是她的父母,如今李治死了,她心中必然悲恸,可是在她平静的脸上丝毫捕捉不到她内心的信息。
上官婉儿垂头思索,天皇死了,天后便可以无所顾忌,是非成败回宫便见分晓,如今便是这紧要的时刻,若是自己能在天后身边成为她的一股力量,对日后的仕途必定有利。
“摆架,”李令月嘴唇紧紧抿着,眼神冰冷而镇定,“回宫。”
“你现在就回去?”司马安开口问。
我和你才刚刚见面,即要分别?
“呆在这里,等本宫回来。”李令月看着司马安,加重了语气,“本宫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司马安发觉她的眼睛渐红,身子也在微微颤抖着,攒紧的手很用力,她的指甲甚至掐进了掌心的肉里,方才还嬉笑怒骂的人儿,转眼间便陷入了丧亲的痛苦之境,一想及李令月为李治学医、在李治病重的时候亲自看护,便知道李治对她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存在。
“知道了,我在山庄等你。”司马安回,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
上官婉儿也望向司马安,但那人并未瞧着自己,涌上心头的话最后只化成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司马,珍重。”
转身打开门,婉儿刚踏出房外,却听见后面的人道:“婉儿!”
上官婉儿回头,只见方才还在浴桶里的司马安披了一件紫色外袍,裹着身子赤脚小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拉过婉儿的手,将东西放在了她的掌心,低声叮咛道:“这东西还是交给你最合适,再也不许还回来。”
婉儿低头一瞧,这正是之前还给她的手链。
“婉儿,梅花香自苦寒来,你是一朵傲雪寒梅,无论将来的路有多么难走,一定要坚持走下去,顺从自己的心,好吗?”司马安微笑道。
“嗯。”婉儿的眼里闪着光。
“上官婉儿,走罢。”李令月绕过二人,不动声色道。
“公主,我给你再拿一件外袍。”暗香睨着司马安身上的那件衣裳,对着只着单薄服饰的李令月喊。
“不用了,本宫耐得住。”李令月顿住脚步,侧了侧脸道,“暗香,你留在山庄,按着方子配齐药材,替本宫看着她。”
“是。”暗香只能留步,狠狠瞪了一眼司马安,责怪她害的自己没办法跟着公主回宫,而司马安则是一脸的茫然,用肘部捅了捅暗香道,“公主说的是什么药?”
暗香咬牙切齿道:“等下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