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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 (醴泉侯)


  他被问得一愣,忽而噗嗤笑了。
  曾铁枫也是个七情绝不上面的角色。这会儿倒是真心笑得开怀,在我肩上拍了拍,让我坐下。
  不多时,报国军的将领陆陆续续都至。
  除了沈识微,濯秀还来了薛鲲、卢峥和向曲三名弟子。薛鲲虽受了伤,但也强打精神坐在座上。他肤色黝黑,失血之后不觉得苍白,倒像是被洗旧褪色了,瞧着更吓人。那逃兵所见的不怎么俊的那位,十有八九是他。
  报国军突围之计已定。
  这几天不分晨昏,沈识微都派小股骑兵和先锋队出城突扰,正巧叫我撞上一波。城内则早偷偷掘开废门,待天时一到,照样开西门佯袭,精锐则从福泽门出,从背后反刺真皋阵中。
  城外真皋军约近一万五千人,几为报国军的三倍。但分属六部,有周围府县的投下汉兵、有烈鬃对岸小宗王的怯萨,都想保存自己,让同袍先走。之前本有个整合各部的投下官,但已被薛鲲摘回脑袋挂了城墙。加之曾军师对内宣传的也是不日便有大兵救围,这几日报国军落在城外的俘虏想也是对真皋人这么招的。彼时真皋人受了夹击,以为援军已到,军心动摇,何愁不溃。一旦将他们击散,不仅报国军能逃之夭夭,连城中困住的百姓也有了一线生机。
  我听得略有疑惑,低声问坐在身边的沈识微:“怎么濯秀不真派人来救?”
  他道:“栖鹤。”
  我道:“栖鹤也打起来了?”
  他含笑望着正在说话的人,一副不言自明,懒得多说的模样,不再理我了。
  诸将此刻正一一请战,沈识微点了薛鲲带骑队奇袭,这才转朝我,笑道:“识微赠兄化鳞甲,还请秦师兄与薛师弟一起……”
  我白他一眼,立起身,朗声道:“秦湛愿充守城之责。”
  名门正派最讲究门墙长幼。虽说人人都知道实权在沈识微手里,但他人前叫我一声师兄,不到万不得已就绝不会驳我面子。
  这一招果然把沈识微噎住了。
  他既说不出反对的话来,那还有第二个人有意见。我顾盼自雄,气昂昂地坐下。
  沈识微现在一定拳头发痒,想拿我的脸解一解,面子上还得客客气气:“秦师兄,这军中的安排你未必全懂。”
  自打和英家兄妹分手,有段时日没和他这么面上带笑,桌下捅刀的说话了。
  我十分怀念,嬉皮笑脸道:“啧,我要真不懂,就又着沈师弟的道了。”
  我本以为他们打算挖开假门一跑了之。如今听这战术,守城反远比突袭更险。后者打不过还能跑,前者打不过就只能去死。原计划他大概打算自己带队突袭,留薛鲲守城。但薛鲲伤重,不得已要换一换角色,顺带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曾铁枫也站起来请战守城。军师慷慨激昂,除了沈识微,这会儿也没第二个人顾得上看我了。我压低声音道:“难怪你之前答应留在城里得这么快。怎么?就这么瞧不起我?”
  沈识微脸色黑了一黑。但当着这么多人,他能奈我何?
  我俩对视了片刻,最终是他转开了视线。正巧曾军师坐了下来,他立刻后脚站起,接着做战前动员。
  散了会,我就是曾铁枫的人了。向曲也被派来和我们一组,我们三人视察了城防,和手下将校厘清了职责,就等着第二天杀出生天。
  这夜我们与士卒一起轮更。该我去眯一会儿时,我却睡不着,揣着两手望天。
  墙上的小校与卒子见我蹲在暗处,好似一尊巴黎圣母院的石像鬼,不像会呵斥他们的样子,就又闲扯起来。
  天上一轮淡月,兜不住的泪珠儿般越坠越低。
  将战的古城墙、失恋的大操场、临别的火车站,我失眠时仰头看的月亮总是同一个,不知它见了我是不是也惊讶:“怎么老是你?”
  顺着黑黢黢的垛堞根走过来一人,也在我身旁蹲成一团:“秦公子,怎么不叫我换你?”
  我咧咧嘴:“惭愧,这是头回要上战场,哪儿睡得着?我不来喊你,你多歇会儿就是。”
  曾铁枫笑了:“向公子鼾声震天,我也有点睡不着了。”
  向曲这股彪劲甚得我意,将来我一定要和他做好朋友,联手气死他三师兄。
  他三师兄现在守在东城,大半夜乌漆抹黑,脖子抻再长,也看不见那边的动静。
  我既顶了彩号薛鲲原来守城一职,沈识微就再没必要留在城中,中午散了会,他就还是按原计划带骑队去了。他虽也是半个彩号,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也不太操心。反倒是我这边,曾军师是文职人员,向曲不知有几斤分量,报国军的将领虽曾打过照面,但并不相熟,我还真有点操心自己。
  曾铁枫和我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趁着有空,他与我细细讲了番手下这十来员将校的品性。我在报国军中最熟的人便是叶镥锅,这段时报国军折损了两千多人,曾铁枫虽记得他的相貌,但也说不清他的下落。想到还欠老叶一顿酒,我更觉唏嘘。
  鬼使神差,我俩的话题总被股瞧不见的阴风往刘打铜之死上刮。
  我是真不想再提了,曾铁枫却是真不想再躲。
  夜风吹动城旗,也吹得他蓬松乱发纷飞,不是人人都是沈识微,他这两天未必顾得上穷讲究。曾铁枫不以为意,只把遮住眼睛的抓回耳后:“你别看诸将如今对我服服帖帖,但不是刘王力排众议,我一个酸措大,做什么军师,成什么事业?莫说军师,当初若没在山中遇见报国军,这颗人头也换了奇林县令小小一点的政绩。如此恩将仇报,就算生时没有天谴,死后也必堕地狱。”
  他这话说得重,我道:“这也……”不知如何宽慰,张口钳舌了半天,才道:“沈识微跟我说了,你放刘打铜的家眷走了。”
  曾铁枫苦笑道:“伪善之举罢了。若不是大虎二虎年纪尚幼,郭夫人只是个寻常妇道,我未必会放过他们。”他终于蹲不住了,也不讲究,盘腿坐下:“秦公子还记得吗?在白马梁上二位问我何人能居他人之上?”
  我道:“记得,你说要长得俊。”
  他道:“这是其一,好皮囊下,还要磐石做心。若你自己的心意尚不坚纯,又如何安得住千军万马的心?”他也看往东城,现在那里的黑暗好像薄了点:“哎,我这些烦恼,岂有一刻动摇过沈公子?”
  你这算是夸他,还是在骂他?
  我正想开口,眼前忽然一片漆黑。不知何物兜头罩在我的脑袋上,有人膝盖抵住我的背心。
  我料他下个动作便是伸肘锁我喉咙,忙举臂来迎,果然擒住一条横伸的胳膊。我绞住这条手臂,就势一滚,只听人骨格楞响动,那人被我横摔在地上。我扯着他的胳膊,将他身子再抡一圈,现在换做我上他下,我剪住他的手臂,把他压得动弹不得。
  我低吼道:“什么人!”扯开脸上罩着的布,却见身下银光闪烁,那人哎哟不断,却不敢扯直了叫唤:“是我是我,秦师兄别喊,炸营了不是玩的。”
  直到我把这一百八十斤的肉身挪开,稍微变得扁了一点的向曲这才爬了起来。
  我哭笑不得:“向师弟,你也起来了?”
  他道:“一觉起来二位都不在,还以为你们忘了我,已经杀出去了呢。”一边捶着腰:“秦师兄,好身手啊!”
  他不顾身上的化鳞甲华贵威武,非挤在我和曾铁枫中间,也蹲下:“听你俩聊诛刘打铜聊得开心,我过来了都没人发现。之前没赶上,后面那场我也在……”
  我一皱眉,想把话题岔开。
  向曲手舞足蹈,方才套我麻袋的披风慷慨一振,又摔在了我脸上。他一边道不是,一边笑嘻嘻继续道:“三师兄一个眼色,我还没看明白呢,四师兄抽剑就斩。当场就砍了三个亲兵,剩下两个吓得屁滚尿流——最逗是有个拼命说他是秦师兄和我三师兄的故人,这淡也扯得太大了——四师兄上前追着砍,他俩往人后躲,那攀关系的还敢往三师兄那儿跑……”我不想再听,把他往后拨拉开,去找曾铁枫的眼睛。
  我的声音听来十分冷静:“他这说的是老叶?曾军师,你方才不是说不知道他下落?”
  曾铁枫脸上又泛起苦笑,在仍喋喋不休的向曲肩上拍了拍:“向公子,别说了。”
  彪如向曲也觉着哪里不对,望望他又望望我,茫然道:“怎么了?”
  曾铁枫不避我的眼神,唇角的那抹苦笑尤未消去,曙色却从城东越来越浓的涌出。
  原本混沌一团的夜色越发泾渭分明。渐渐泛黄的是天幕,仍旧漆黑的是大地。后者心性坚纯,犹如磐石。难怪阳光穿不透,鲜血淹不死。
  天地的分野处,突然蹿起一个人影。
  又是向曲。
  他像个扑腾蝴蝶的孩子般又蹦又跳,不知在虚抓什么。曾铁枫也动了,猛站起来,冲往墙边,再回过头时,已在大声招呼亲兵。
  我只觉眼前朦朦,揉了一揉,远处火把的光亮仍是晕做一片,火把旁半边战士的身影,也仍像被扯碎了的毛边纸。
  狂喜过电般穿透我心上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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