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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和我的男朋友战三观 (醴泉侯)


  好谋略,好聪明!这才是兴王霸业的大人物。
  我只配五体投地,凭什么和你比,拿什么陪你玩?
  他被我锤得身子歪了歪,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我拨转马头,路过队伍时,顺手夺了匹空着的马。
  沈识微到底没有在背后唤我一声。


第65章
  我气急败坏、不辨南北,蒙着头瞎跑了好久,才找到来时那条荆棘沟。
  莽林里还散落着我来时那一战留下的尸体,被林子里的野物咬坏了,分不清是蛮是汉。
  林子里不好跑马,只得慢慢走去。过去我连恐怖片也不怎么爱看,现在从满地碎肉残骨中踏过,就连眉头也不多打一下皱。
  我的天灵盖下乱得咕嘟咕嘟滚开,身上也烧得慌,汗流浃背,浆糊般把衣服粘在脊背上。
  天气倒好,晴空纤云、雀啭莺飞。只是从青翠新芽间吹来、抚动马耳上的绒毛的不是春风是阴风,钻进我的盔甲隙、把千百根冰针扎进骨头缝。
  老叶大名叫个啥?
  他说过好几次,我也没记住,倒是他教我唱的酸曲儿是精神污染,上口就忘不掉了。这人有那么点奸,当初他在流民队里落了单,想方设法结识了半截铁塔也似的秦湛后,老从他手里夺食的几个光棍就改欺负别人去了。也有那么点傻,谎总扯不圆,刚吹嘘完有几个阔亲戚可投靠,没两天就忘了,问我在拓南哪块地界好混饭吃。好占便宜爱热闹,可惜胆子小,首鼠两端的模样瞧着格外愁人。遇着刘打铜前,他的人生梦想是收个徒弟,走街串巷时徒弟挑担子吆喝,他只管背褡裢走在前面,十分有气派。
  同行那十几日,老叶知道我没道途见识,专拣稀奇古怪的野言村谈哄我开心。我有时听得出他在胡说八道,但也捧场笑得前俯后仰。外人看着亲热,我们也瞧彼此不讨厌,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咱们不是一路人。
  我是多矫情,才说得出来我和他是朋友?
  可不是我这天潢贵胄的朋友,他就该死在向曲嘴里一段笑话中?
  我的马蹄踩中了一块不知什么部位的皮肉,挂在蹄铁上,走了好几步,终于在草上蹭脱了。
  这票亲兵打算卖了弱女孤儿求荣,可见也不是什么良善人。但刘打铜的熊孩子跳着跳着抽亲兵嘴巴玩,贵人在旁边哈哈大笑,他们似乎又没啥良善的理由。
  当杀不当杀,沈识微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清。
  该死不该死,谁说得明白?
  老叶到底叫什么?
  我想得胸口发闷。
  老叶没名字。老叶名字太多了。
  害人的是老叶,被害的也是老叶。丹野县城奸淫掳掠的是老叶,跟我陷阵冲锋的是老叶。他在久安县里和马抢食,我在凌水桥边救不了他。帆丘城下我一枪刺穿了他的胸膛,刚才我的马蹄终于把他践踏进泥土里。
  老叶他小心翼翼撮着一只杯,过来敬我。
  他刚才一定跟同僚吹过牛,认识我这事让他分外自豪,红光满面。
  我空张开嘴,恨恨地咬着风,想吼两句。
  但不知要吼点什么,也不知谁愿意听。
  我本以为这种时候,万幸有个沈识微在身边,抱他入怀,就能堵下胸中这团疼极了的迷惘虚空。
  但怎么在这荒沟里,孤零零的还是只得我一个人?
  我这一片真心血淋淋挖了出来,不仅喂了狗,狗嚼嚼还啐你脸上嫌腥。
  几树新柳掩着的土墙出现在荒沟尽头。
  我看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这是要去哪里。
  好在村子没有被人祸害过的痕迹。
  我横穿村子,到了吩咐到了篆儿和文殊奴藏身的菜窖前,按约定的暗号在窖门上三长两短敲了敲。
  过了会,有人在里面推门板,我放下悬着的心,用戟刃勾住把手,帮他提了一把。
  窖门一开,一股浓烈的味道兜头扑来。腥得要命,略带点甜,臭得人头晕。
  这味道这两天我好不熟悉。
  是尸臭!
  我头皮一炸,忙跳下马。看见篆儿从地窖里伸出手,忙把他提了上来:“还有一个呢?”
  话音未落,几个包裹从地窖里丢了上来,文殊奴也跟着爬了上来。
  篆儿甩开我的手,奔到上风处,拼命地吸气,大喊着:“憋死我了!”
  文殊奴把地窖门板盖了回去。我看他俩不像缺胳膊少腿了的样子,这才放心:“怎么了?这是什么味道?”
  文殊奴盯着脚下的包裹不说话。
  倒是篆儿喝饱了风,又跑了回来,把他推了一推:“我不是教过你吗?这是你的功劳,有功劳就得说,爷听了一定高兴。”见文殊奴还是不开口,他恨其不争地转过头来,对我道:“要不是文殊奴,我可完蛋了!”
  篆儿比手画脚,讲了好半天,我终于才听明白。
  也是时运低,我前脚刚走,就有两个真皋逃兵后脚进了村。篆儿那时还不知怕,嫌窖里憋气,要在院子里晒太阳,被逃兵堵个正着。我本指望他有点功夫防身,没想到这小子临场发昏,面对两个恶形恶状的军汉,不知如何是好,只会哆嗦。反倒是文殊奴临危不乱,拿真皋话与他们周旋。
  逃兵听说地窖中有财物,一个看着篆儿,一个押着文殊奴下去取。下去的那个翻捡包裹时,被文殊奴一石头闷倒。守在上面的听见底下有异动,赶来支援,文殊奴早夺刀守在窖口,一口气送进他小腹。
  文殊奴和篆儿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再在外面逗留,只得把两具尸体留在窖中。菜窖四面都夯得结实,他二人又没工具,埋不了死人,就这么一起捂了两天两夜,捂得满窖都是腐臭。
  我听得心惊肉跳,道:“我走时也说了,行李里有值钱玩意儿。遇到凶险,玉璧宝钞都是给你们买命用的!那逃兵要只是想发点财,和他们拼命做什么?”
  一直没言语的文殊奴终于发话了,他道:“不能给别人,这都是爷的东西。”虽还是怯怯垂着头不敢正眼看我,但声音异常倔强。
  我听得一噎,也没法再继续批评教育了。只得把马牵来,唤他和篆儿同乘。
  走在路上,我见文殊奴老偷眼瞧我,心想是不是我刚才的话说得难听了。
  他杀了人,还得守着自己受害者的尸体,不知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接他们,还能不能回去。这两天也不知他怎么过的,我不安慰就算了,还挑什么刺?于是打马靠了过去,对他说:“刚才我是担心你们,不是说你做的不好。你别难过。”文殊奴忙使劲摇头:“我不难过。这是爷的体贴,文殊奴再愚钝也感悟得到!”
  这一靠近,我才看见他脸色苍白,嘴上干得起皮。
  和死人一起捂了两天,会不会中传说中的尸毒?一时半会儿还没地方找糯米。
  我不由问:“你没伤着哪里吧?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却不答,反又盯了我一会儿,终于说:“爷……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被问住了,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怎么?我瞧着不高兴?”
  文殊奴道:“爷什么时候瞧着都高兴,但这会儿心里不痛快。”
  篆儿转过头来,痴痴呆呆地问:“啊?什么高兴不高兴?”
  我笑了,拍拍篆儿的后脑勺:“文殊奴,你也学学这家伙吧,能傻点就傻点。自己还有烦心事,就别替别人操心了。”
  文殊奴重又垂下头,低不可闻地说了句什么。
  我把马带开,装作没听见他说的是:“你也是的。”
  现在最尴尬的是,我和沈识微虽吵翻了,但还得回去抱他大腿。
  我带着篆儿和文殊奴追了一程,终于瞧见殿后的尾队。
  刚一靠近,早有人喝止,不仅如此,还有几张弓指着我的面门。
  我把篆儿和文殊奴往后面挡了挡,诧道:“你们不认识我?”
  那领头的小校大喊:“认识你?这刀弓认识你,我怕是不认识你!”
  我一阵头疼。
  我现在这领导当得大了,但到报国军也没几天,头头脑脑是认识我,基层员工就不一定了。早点我气急跑出来,一没带点信物,二没问个口令,现在还归不了队了。正想叫他们去通报曾军师,却见冲着我的弓箭都收了起来,拦路的兵卒一叠声道着“是,是。”让出一条路。
  沈识微从人群中打马走了过来。
  我与他遥遥相望。
  还来不及对上话,突见一团身影滚在地上。
  文殊奴早五体投地拜倒,面孔紧贴着泥尘,头顶正对着沈识微的马蹄。
  篆儿也麻溜下了马,直直跪下。他日常见了秦横也不过是个长揖,现在却行了个大礼。
  沈识微既记不住谁是老叶,自然也看不见篆儿和文殊奴。
  他只看着我,我瞪大眼回盯着他。
  见他又是那般坐得标枪一般直的姿态,我越是要歪七扭八烂泥般瘫在鞍上。
  我俩的坐骑都在原地焦躁踏步。
  僵持了一小会儿,也不能总这样让人看笑话。
  我开口道:“我们……”
  他也道:“你……”
  话撞在了一起,两人又同时闭了嘴。
  等了又等,这回是真没人再先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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