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祈抬眼望着刘煴,只是平静地望着,再没有多余地表情。但是亭子中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去,刘煴不由竖起汗毛,他又想到父亲对慕容祈的评价,祈者,最肖先帝。先帝,燕太祖慕容嫣,那是绝不能提的存在。
刘煴走了许久,慕容祈仍旧定定地坐在亭子里,良久,他微微抬起右手的食指,面前倏然跪着三个黑衣人,慕容祈淡淡道:“守住祁连山到云归必经之路,发现信使,就地格杀。”又从袖中拿出一柄白玉的勺子,“将此物交给连朱,他知道怎么做。”
待黑衣人散尽,亭子外转进来个红衣青年,那人一柄乌沉沉地扇子扣在右手上,一双斜长地凤眸不笑也睨着七分风情,如今不过如月牙稍稍弯了一下,让人见了如食蜜糖,从口里甜到心底,他略可惜道:“殿下在北境积累并不深厚,如今为了冯将军,是打算重新再来吗?只怕经此一役,殿下在北境再无插手的可能,北境原本是最好入手的地方呢。”
慕容祈垂眼看着袖子中的白色素服,对他的话毫不在意,缓缓抬眸,平静地问道:“查到了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殿下应该猜到了。”那红衣青年一双白皙地手扶在栏杆上看着亭外一簇簇地红花,幽幽道:“殿下其意在此对吗?为了给冯江军一个干干净净的北境……”
慕容祈抬眼看着碧空如洗的北境天空,没有出声。
刘煴眼看着慕容祈的车队离开彩云,彩云闭镇。慕容祈的离去仿佛带走了北境最后一缕阳光,北境进入了一年中最长的雨季。刘煴抖着唇躲进山洞里,他就不应该跟姚英分开走,如今倒好,这东南西北遮天蔽地的雨幕让他几乎迷失了方向,他躲进山洞中,将洞口用干草堆上,升起火来,脱掉注满水的铠甲,将内衫解开晾在架子上,掏出怀里的油纸,正准备吃点东西。门口突然传来了急促地脚步声,那脚步声到了洞口倏然停住,干草抖了抖坍塌下去,洞口暴露出去。
刘煴侧身避在洞口,洞口的人有所防备,刘煴只避了一瞬就被长剑逼出,那人一袭黑衣,衣服上绣了些银纹,银甲覆面,一双锐利的眼睛精光毕现,气势骇人,如果他肩上没有淅淅沥沥地流血,也许刘煴还会再多愣一会。
那黑衣人来不及多说什么,一脚踢灭了篝火,利落转身一把捂住刘煴的嘴,待外面凌乱地脚步声消失,才因为失血过多失神地滑倒在地。
刘煴拿了半干的内衣套上身子,点燃了篝火,转身看了看仰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听他声息微弱,眼睛半闭半睁,整个脸苍白的可怕,显然脱力了。肩膀上的伤口仍在淅淅沥沥地流血,不一会地上已经积起来一小滩。
刘煴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认真道:“我给你看看伤口,你同意就眨眨眼睛,不同意就算了,大家都很忙。”
那黑衣人一丝声息都没有,眼睛仍旧半闭着,呼吸渐渐微弱。刘煴用手探了探他的脉,内伤还没什么,但是看这血流的速度,恐怕外伤不太妙。这么想着,手下一个用力,直接将黑衣人肩膀那块给撕了开来,伤口狰狞不堪,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模模糊糊损了一片,这种嶙峋不堪地伤口,刘煴记得在慕容祈身上见过,于是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也惹上了他们?”
那黑衣人静静躺着,刘煴用湿衣服勉强帮他擦了擦伤口,又将随身带的创伤药撒在他的伤口上,丢掉空瓶子,又道:“药就这么一点,我也算仁至义尽了,活不活随便你了。”说完走到一边,重新拿起一只鸡腿准备开啃,想了想,捧着晚饭坐到那人身边,自己咬了一口,撕下一小块鸡肉并一块馒头进那人的嘴,那人第一反应就要吐。
刘煴道:“吃不吃随便你,就你这样的情况,不吃基本就没有回去复命的可能性。”说着凑近了些,“我呢,也不是很好奇,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想知道,你是谁的暗卫?”
那黑衣人咽了咽喉头,艰难地将馒头和鸡肉咽下去,一声不吭。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一个没话找话说,一个始终沉默不语。
第二日刘煴醒来,果然不见那黑衣人,他躺的地方一块暗红色的斑痕,是血干涸地印记。刘煴收拾了下,一出山洞,发现连马都不见了,抚着额角叹了口气道:“这下真是亏大发了,我那可是纯种的胡骑。”
等刘煴好不容易赶回北卫营,期间种种艰辛不可尽述的时候,北卫营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出击祁连山,在先镇国大将军六七之时,用古川全族祭奠。
这是十六营第一次集中会议上姚英提出的,受到所有将军的附议,虽然是明摆着的挑衅,冯琰却绝对不能拒绝。这是他继任镇国大将军的第一仗,如果不能凯旋,他在北境的威信将会一落千丈。古川在北境经历三代,与历代镇国大将军都没有如此尖锐地冲突过。无论是谁借了古川的手,他都不能放过。
祁连山这么大,古川的据点又在何处呢,冯琰立在坡上,在重重雨幕中仰望着高大的祁连山。北境此时的士气,天气和祁连山的地势都是劣势,姚英提议的时候也许只是一时冲动,但是败仗却是不可承受的。
临行时他下令左卫营寻找冯璋的下落,并请求叶蔚亭和薛将军协助处理军务。冯璋一直据守北口,换防那天他应该跟冯勇一起回到北卫营,但是冯勇遇袭,他也不知所踪,这其中透出种种诡异。
“将军,哨兵回报,在祁连山左边山口发现进出痕迹。”雨幕中一人回报,雨声太大,伴随着轰隆隆地雷声,冯琰颔首,问道:“可有发现进出人群?”
那人道:“并未发现人群,只发现痕迹,而且痕迹杂乱无章,无法辨认。”
“继续探!”冯琰抬手道,一身戎装,铁甲粼粼,覆上了一层水汽。
已经第三天,合营观望了三天,新继任的镇国大将军不断派人探山,却仍旧没有发兵攻打,士气不免低落,而营中不免有人私私窃语。冯琰在北境一直被边缘化,其人其作风大部分将士都不甚清楚,军心在这种诡异地沉默中渐渐分崩离析。
冯琰看完了地势,返身回营,一到大帐,姚英并着几个年轻将领纷纷入营请命做先锋,希望为冯琰夺下这关键性地胜利,彼时众将议论纷纷,都在争着阐述自己的观点和打法,冯琰戴着铁手套的手交握在沙盘上,严肃地看着沙盘中的地势和山脉,沉默不语。
“将军,请将军下令,末将愿意带领先锋为将军立一份功,”姚英急道,三天了,除了不断地探山,冯琰毫无动静,老一辈的将领都默不作声,实则做足了观望地姿态。年轻一代的将领急于崭露头角,争先恐后,唯恐被人抢了头功。
冯琰看了眼姚英,又扫了帐中翘首期盼地众位将领,沉声道:“古川擅长机巧淫器,历代镇国大将军颇忌之,贸然进军,不仅徒劳无功,还会损失惨重,请各位稍安勿躁。”
此时冯琰心中关于古川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呼之欲出的结论,但是他还需再次确认心中所想。如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会在哪里?
夜晚大雨滂沱,夜幕沉沉,山路上沉静一片,突然有马匹疾行经过,两队人马在路上相会,又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其中一队人马突然停住,正是赶往祁连山的刘煴,刚刚跟他擦身而过的一队人马中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他蹙眉想了想,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到第四日傍晚,前去祁连山探山的哨兵和信兵全部回转,冯琰双手交握立在沙盘上,关于古川的全部信息汇集到了一起,也印证了他心里关于古川最初的猜想。
是夜,北卫营弓箭营和铁骑营分成两队进入山中,火把连接成了长长的火龙,盘山绕路,冯琰站在一处突出的山丘上,静静地看着火把出神。
哨兵回报:“将军,祁连山外围有动静。”
“继续探,”冯琰答道,极目看向山脚,那里暗黑沉沉,什么都看不见。
火把进的越来越深入,冯琰知道祁连山深处根本没有古川族的踪迹,真正的古川族已经同汉人混居,营造这样的假象只是为了引出聚居在外的古川族,让他们以为北卫营中了他们的圈套。
古川擅长技巧暗器,祁连山中遍布伤人致死的杀器,多亏了慕容祈上次佯装中伏收缴了古川的大部分兵器,又研究出了破解方法。这四天信兵和哨兵分拨在林中排雷,将祁连山大部分的古川暗器都排查出来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信兵和哨兵分别来报,古川族人已经聚集在了祁连山中段,冯琰一扬手道:“灭火!”
山中火把组成的长龙倏然熄灭,整个祁连山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中脉寂静无声,唯有脚步声齐整整地攒动。脚步声渐渐临近,冯琰双手撑在长剑之上,目光聚在那一片暗黑地虚空中,待到脚步声足够近了,他抬手道:“点火!”
整个半山腰被火把照得明亮似昼,身着中原服侍的数百个男子聚集在一处,个个手中提着一柄银枪,为首的那人一身劲装,在那样的境况下依旧笑道:“冯江军有乃父之风,怪不得北境之主会落在你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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