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你回来看我们了?”
“你好久都不回来,青蛙仔可想你了。”
“大师兄有没有给我们带好吃的,上次那袋肉干被小胖抢走了,花生酥也被小强吃光了。”
“大师兄一会儿给我们讲故事吧,我们可喜欢听你讲故事了。”
“大师兄……”
花念夙弯腰,一个个地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嘴角噙着温和笑意:“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乖不乖?小胖和鹏儿有没有打架?平常有没有好好听师傅的话?”
孩子们马上又七嘴八舌地回答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大师兄刚回来,连口水都没喝上,别缠着他了,快去做作业。”把小萝卜头们都赶回去习字,妇人站起身来,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笑容满面地走向花念夙:“夙儿,跑了几个月的船一定很辛苦吧,怎么一下瘦了这么多,宋妈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花念夙一手拉着紫阳,一手抱着小女孩,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跟着商队过了嘉峪关去了一趟关外,从河西走廊回来后,又沿着黄河流域走了一个月,因此耽搁了不少时日。这个是我的义弟,名叫紫阳。”
紫阳松开花念夙的手,上前一步朝她拱手一礼:“紫阳见过宋妈,哥哥不在的这些日子,让你多多费心了。”
农家妇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手忙脚乱地上来要扶,却让花念夙轻轻拦住,笑道:“宋妈,你当得起这一礼,我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师傅身边,多亏有你平日里多加照拂。”
“我这老婆子只懂干些粗活,帮不得先生太多。再说,前两年我家小胖吃了毒果子,肚子疼了三天三夜,如果不是有先生,早就夭折了,如今能读书习字一切都多得先生。现在镇上的孩子每日都来读书习字,先生一直分文不收,大家都对先生很是崇敬。我能为先生出点力,心里踏实,也能睡个好觉。”
宋妈不住点头,从花念夙怀里接过那个小姑娘,转身要领两人进屋,却被花念夙叫住了:“师傅在屋里吗?”
“先生一早就出门了,上午曹大哥上门来找先生,他家的母马要生小马驹儿,昨晚开始就有要生产的迹象,却迟迟下不来仔,怕是要难产了,先生听闻后早饭都没吃就随他走了。”
花念夙微微蹙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阳光透过屋檐斜斜洒在斑驳的墙上,已过了三、四个时辰了,他与宋妈交代了一句,就带着紫阳匆匆走了。
曹生四十来岁,是镇上的铁匠,住在两条街外的东头。
曹家娘子开了门,见是先生的大徒弟来寻他,连忙将两人让进了门,领着他们去了后院。
马槽里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一匹待产的母马侧卧在地上,从鼻孔里不住喷着热气。一个男子卷着袖子,蹲在母马身边正在帮它接生,一只浑身火红的小狐狸坐在他身边,曹生则不住抚摸母马的脖子,安抚它的情绪,脸上神色焦急。
过了一刻钟后,接生的男子伸手在马腹上反复按了几下,母马的产道终于打开了,小马驹的两条前腿露了出来,他就随着母马用力的节奏,轻轻拖着小马驹的前腿把它拉出了母马的肚子。
刚出生的小马驹身上还裹着一层湿湿的胎衣,由于母马是第一次生产,不懂得添干它身上的毛,曹生连忙拿着干巾把小马驹擦干,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片刻后,小马驹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探头去找母马的奶喝,总算母子平安。
曹生心中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忙唤自己娘子打水给先生净手。
男子站起来时,身形晃了一下,立刻被人扶稳了,微微一怔,感觉到手心被轻轻划了两下,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笑意。
花念夙扶着先生一步步从马厩里走出来,身后跟着那只通体火红四爪雪白的小狐狸,紫阳好奇地盯着那只小家伙看了半天,然后又抬头打量眼前的人。
先生是个高挑修长的人,一身半旧的青布棉袍熨帖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身形,一头苍白如雪的银丝有些许散乱,随风轻扬。
他额角有汗,袖子挽到了手肘处,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隐隐还能看到淡青色的静脉。
曹家夫妇竭力想要挽留几人在家中吃饭,却被先生婉拒,只好千恩万谢的将他们一行人送到门外。
从曹家出来,先生的脸色微变,忽然踉跄了一下,之前显然是强撑着不愿让人看出来,这才露出了虚弱之态。
按住扶住自己的手,先生摇头,示意不要声张,眉尖轻轻蹙拢,全身重量都压在花念夙的身上,却依旧虚浮。
花念夙眼中满是心疼,却不忍责备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下腰背起他,朝家走去。
因为年久失修,路面坑坑洼洼不平,花念夙背着先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蜿蜒曲折的小巷里,耳边不时传来亲切的乡音。
尽管先生身量很高,分量却轻得很,花念夙背着他并不费力,稳稳地将人托在背上。紫阳跟在两人身后,张开小小的双臂护着先生不要掉下来。
跟在三人身后的小狐狸,皮毛火红唯有四爪雪白,仿若踏雪而行,步伐轻盈优雅。它不时会抬头望向少年背上的人,琥珀色的眼眸清澈透亮,漂亮得像有水银流动。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们身上,在墙上拉出了几道长长的叠影,那个画面温柔而和谐,有一种触动人心的美好。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一行人回到先生的院子,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边映出了一片火红的晚霞。
宋妈早早做好了晚饭,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为了让他们和先生能好好团聚,孩子们已经被遣回家吃饭去了,她也带着儿子回去了,留下他们爷儿几个好好说说话。
三个人围在桌前坐好,连那只漂亮的小狐狸也蹲在一张椅子上,与他们同桌而食,画面十分有趣。
花念夙把干净的筷子塞进先生手中,特意用小碟子盛了几样素菜放置在他右手边,方便他食用,又夹了几筷子酱牛肉放到小狐狸碗里,冲紫阳笑了笑,示意他快吃。
餐桌上,十分安静,没有人说话,只有轻轻的夹菜声,与玉髓宫中与老小子吃饭时的热闹场面截然不同,让紫阳感觉不太自在。
平常,花念夙总会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局促,今天他的注意力都在先生身上,竟是一时忽略了他。
先生几乎不动桌上的菜,只是拨了两口自己面前的药粥,就摸索着放下了筷子。花念夙见他停下来,不由皱眉,伸手去探他的脉息,端详他的脸色。
感觉到手腕被人握住,先生先是一怔,伸出另一只手在那人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示意他不必再探了,先朝他竖起三根手指,随后朝紫阳的方向指了一下,又反过来指了一下自己,用手背触了下自己的脸,接着做出一个手势。
紫阳看得眼晕,但花念夙却懂了,自嘲般地笑了笑,只得作罢。
“先生是什么意思?”紫阳轻轻扯了下花念夙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问。
花念夙转头看着他,像是刚回过神来,揉了下他的小脑袋,微微一笑:“先生耳朵听不见,不必如此小声。”
紫阳惊讶得半张着嘴,之前他已经知道先生患有眼疾,但他没想到先生连听力也丧失了,虽然一直没听见先生说过话,只是看先生打过几个手势,但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花念夙继续给他解释,说:“刚才先生是怪我多事,打趣我呢。竖起三根手指,是说我回来后已经摸过他三次脉了;指你,是说你正看着我们呢;指他自己,是说他脸皮薄,要我好歹给他留几分面子。”
没想到先生这般幽默,紫阳忽然就对先生心生好感起来,气氛一下就轻松不少。
这时,先生又朝紫阳伸出了一只手,紫阳不明所以,扭头去看花念夙。花念夙笑着说:“先生说,想和你做个朋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紫阳点了点头,这个先生很有意思,他挺喜欢的,便问:“我也想和先生做朋友,要怎么做?”
花念夙拉起他的小手,轻轻放在先生手中,说:“那就让先生握一下手,就是表示同意了。”
小手与大手拉了拉,上下晃了两下,逗得紫阳笑出了一对虎牙。
先生用另一只手,朝花念夙打了手势,他会意,冲紫阳解释道:“先生想要摸摸你的脸,你同意吗?”
紫阳有点诧异,但又觉得有些新奇,便欣然答应了。花念夙拉起先生的手,放到紫阳的小脸蛋上。先生的手很凉,但指尖的触感非常柔软,像一片轻薄的羽毛划过自己的额头,眉毛,眼睫,鼻梁,嘴唇和下巴,然后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先生收回手,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小玩意儿放到紫阳面前。
摊开的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个精致的草编蚂蚱,因为一直藏在怀里微微有点扁了,却让紫阳喜欢得不行,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看个没玩,先生的形象一下就变得高大亲切起来。
他忍不住细细打量先生,先生模样好看得很,比自己见过的好看大姑娘还俊俏,只是太瘦了,俊秀的脸上带着苍白病气,右眼角边有一粒朱红的泪痣,宛如摇摇欲坠的泪滴,按老人家的说法是福浅命薄的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