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身萦绕着微苦的药味,应是常年服药,久病而不见血色的唇轻轻上扬,露出一个倾倒众生的温柔笑意。
那一瞬间,紫阳呼吸一窒,像被人施法定住了身形,目光死死黏在那个笑容上,久久回不了神。他忽然发现,原来先生笑起来竟然美成这样,比哥哥还要漂亮三分,霍然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先生朝小狐狸招了下手,小东西马上就轻轻跳到他怀中,亲热地在他脖子上蹭了两下。先生摸了摸它身上蓬松柔软的毛,伸手指着它,面朝紫阳的方向,张了张嘴,声带开始振动,用力发出了几个难辨的单音。
紫阳这次不用花念夙解释,就明白过来先生试图与自己交流,高兴的说:“是这只小狐狸的名字吗?他叫佑木?不对,还是友毛?鸭毛?二毛?”
小狐狸高傲地扬起了小下巴,耳朵尖抖了抖,一脸的不屑,转了个身用屁股冲着他,摇了摇火红蓬松的大尾巴。
紫阳:“……”
花念夙看得忍俊不禁,不得不出面打圆场:“它叫幼墨,很有灵性,能听得懂你说的话。”
他想了想,又凑过去小声提醒了两句:“所以千万别当着它的面说坏话,它性子傲,当心它记仇。”
紫阳点点头,回头去看先生,高兴地说:“我也有一个兄弟,叫铁蛋,是一只很胖很胖的鹧鸪,下次有机会我带它来给你看看。”
花念夙拉起先生的手,在他掌心中轻轻写字,把紫阳的话转达给他。
先生‘听完’,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随后朝他点点头,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还哑得厉害。花念夙心疼地轻轻捏了下他的手,示意他别再说话了,担心他撕裂了声带。
紫阳没有听懂,只好望向花念夙,花念夙解释说:“想不想摸一摸它?”
“嗯!”紫阳期待地望着先生怀里的小狐狸,只见先生朝自己招了招手,便跑了过去。
他对这种全身是毛的小动物最没有抵抗力了,从他第一眼看到这个毛绒绒的小东西就很想抱在怀里拼命揉一揉。
幼墨被小孩儿滴溜溜的大眼睛盯得打了个哆嗦,可怜的小狐狸抬头望了男人一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微微偏着头,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于是,它决定把心一横,摸就摸吧,看在你这个小屁孩儿能让他这么开心的份上,小爷我牺牲一回色相又有何妨?
比想象中还要柔软蓬松的手感,让紫阳兴奋得只想要尖叫,光滑如绸缎的皮毛好似一团燃烧的烈焰,烛光打在它火红的毛发上,晕开了一圈银白色的光泽。这只小狐狸一身皮毛油光可鉴,简直是漂亮得不像话!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入夜时分,花念夙扶着先生进屋,紫阳抱着小狐狸过来与他们道晚安,就欢天喜地的要带着它去偏房睡觉。
花念夙见幼墨顶着一脑袋乱毛,恋恋不舍地抬头望向屋内的男子,灵动的眼眸黯淡了下来,一条大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拉着紫阳小声叮嘱了两句:“虽然先生让幼墨陪你一晚,但它与先生情分非同一般,绝不可当作普通的宠物一样亵玩,记住切莫轻慢了才是。”
紫阳懂事的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捋顺了它脑袋上那一撮乱毛:“小狐狸,今晚有劳你了。哥哥要照顾先生,阳儿怕黑不敢一个人睡,所以拜托你陪我一夜,明日定将你交还于先生,可好?”
小狐狸一双圆润的大眼睛在紫阳脸上转了一圈,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一副舍身饲虎的表情。哼,小屁孩儿念在你挺有礼貌的,小爷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吧。
“阳儿在此谢过小狐狸,也谢过先生。”紫阳露出两个小酒窝,抱着小狐狸朝屋内躬身拜了两下,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了。
片刻之后,花念夙在内室架起了屏风,把热气腾腾的浴桶搬进来,放置在屏风后,从柜子里取出常用的几种草药泡进水里,又将换洗的衣服和干净的面巾叠好放在架子上,试过了水温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先生坐进了浴桶,把皂荚放在手里搓出白白细沫,抹在他的头发上一寸寸地轻轻揉搓。
久病之人大多消瘦,脱去了长衫,男子已然形销骨立,水光中的侧影异常清减伶仃,拨开一头披肩的雪发,光洁的肌肤下透出一抹惨淡的青白来,肩头沾着水迹,发出淡淡的光辉,锁骨比从前更为凸显,衬得脖颈与下颌的线条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可见当年必定是个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美人,可如今却重病缠身,积重难返了……
花念夙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搭在浴桶边的手被轻轻握住,男子侧过头,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花念夙连忙示意无事,收敛了心神,继续为他洗头擦身。
一整日忙碌劳累得很,沐浴更衣后,先生早早上了床,却不肯闭眼睡去,半支起身子,抬手摸索着抚上了少年的脸庞,仔细触摸了两遍,不由轻轻蹙眉,正要打手语就被花念夙拉住,在他手心写道:爹爹别费气力,我读唇语便是。
先生,其实就是十六年前那一场灵妖大战之后,下落不明的花霏白。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二人平时都以师徒相称。
男子也就不再坚持,由着他扶着自己躺回床上,脸上很快露出了些倦怠之色,无声的动了动薄唇。
[夙儿,平日多注意自己身体,莫要太过劳神了。]
花念夙跪在他的床头,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将灵力捻成一丝细线通过掌心缓缓渡了过去,护住他脆弱的心脉,让温厚的灵力在他体内运行了一周天,滋养他日渐干涸的五腑六脏。
这些年,花霏白的身体不管如何调养,总不见多少起色,内里已经枯槁的形同耄耋老翁,已是回天乏术,活不长了。
花念夙拉着他另一只手,指尖在他掌心写到:不用担心,孩儿心里有数。最近朝中事多,恐怕会有一段时日不能来看你。爹爹你多多保重,万事不要逞强,别让孩儿不放心。
花霏白点点头,轻轻握了握两人相交的手,既是表示答应,也是感到不舍。
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微弱力量,花霏白眼眶有些发热,随即想到离别时小狐狸向自己投来的恳求目光,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爹爹,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幼墨叔叔吗?”
十六年前,心有不甘的幼墨,最终还是不顾花霏白的嘱托,没有对君无泪使用‘断忧散’,导致后来君无泪痛失挚爱后,失了心疯,从此人事不知。这些年来,花霏白对他当年擅作主张一事始终无法释怀,尽管一直对他温柔以待,却再不肯让他走进自己心中,保持着淡淡的疏离。
[当年是我忽视了他的心情,又有什么理由责怪他呢?]
有时候温柔是一把双刃剑,最温暖也最冷漠,最亲切也最疏离,然而最是伤人,惩罚着别人的,也惩罚着自己。
花念夙微微一怔,心头一动,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或许这些年来,他们都误会了,爹爹并不是不肯原谅小狐狸,而是他一直不肯原谅自己,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昏黄的烛火轻轻晃动,花霏白微微偏着头,脸色雪白如纸,眉如远山含黛。
[你父王……他还好吗?]
花念夙想了想,答道:父王还是老样子,连虚谷神医也无计可施,只能用针药维持现状,以免加重疯症。
他倚靠在床头,陷入了一片沉默,没有焦距的眼眸失去了璀璨的光华,却盛满了浓密的温柔与深切的追忆。
花念夙踌躇了一会儿,缓缓写道:爹爹,你还不愿意去见他吗?父王这是心病,只有你能解得开。
[夙儿,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我现在还不能去见他。]
少年轻轻咬着唇:爹爹,为什么你不肯去见父王,你是不是还不肯原谅他?
[不,我不曾恨过他。]花霏白极轻地摇了摇头,双唇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我……依然爱他。]
少年的眼眶顿时红了,握着他冰凉细瘦的手指,轻轻地摩挲:那为什么……你不肯跟孩儿回妖域,和父王生活在一起?爹爹,孩儿不懂。
[夙儿,还记得你小时候养的那只猫吗?]
花念夙楞了一下,那是三年前他与花霏白相认时的事了。有一天他捡回来一只独眼的小花猫,身上被人用弹弓打得偏题鳞伤,屁股上一大块毛都掉秃了,饿得皮包骨,虚弱得直哼哼。
在父子两人的悉心照顾下,小猫很快就恢复了健康,皮毛渐渐有了光泽,常常趴在花念夙的腿上陪他看书习字,与他同寝同食,亲密无间。后来有一天,小念夙兴高采烈地给小猫搭好了一个窝,却发现小猫已经停止了呼吸。
其实,那只猫已经很老了,为了报答小主人才努力恢复了健康,陪他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那日,他捧着小猫僵硬冰冷的身体泪如泉涌,第一次觉得心里被人挖去了一块肉似的。
[总有一天你也会爱上一个人,那时候你会明白的。]
花霏白靠在枕间,银丝披散在肩头上,过分消瘦的身形只在被子下显出一个浅浅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