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华不得其解,细细看了周遭,忽地起身指着半山处的景致与祝归时瞧,“你看,他未曾设什么玄铁盒子关着人,我们走不出此间,却可赏得满目好景。”
入夏时节,眺眼一望,可见林岫浩然,青翠浓绿间凝着各色花光,和着红阳倾耀下的烟水泱泱,相映成画。身在烟霞风雪中,看得却是夏景,确是妙不可言。
祝归时仰头瞧着沈琼华,眉间轻轻凝着——这人怕是被吓得过了,如今脑中不记着凶险,倒是赏起景致来了。
“此处观得的景致极美,只怕再走上去一分或是走下去一分都看不得这般美的景,”沈琼华眸眼光华流转,隐隐竟是有些涩然,“四季何时前来此地,想来都可入眼美景极致。”
祝归时哑然瞧着沈琼华的神情,不敢出什么大的响动,连着呼吸都放轻了些,“你怎么了?”
“祝公子,我们便在此处赏景等着就是了。满眼山河,该是此行一路钟景云送与那人的第一份礼物。”
“什么?”祝归时睁大了眼,“我不懂。”
沈琼华探手拉着祝归时起身,遥遥一指,“美不美?”
祝归时点着头,“美啊,可我们如今哪有这般闲情来赏景,寻得出路才是要紧。”
“上山只这一条路,钟景云苦等的人来了,走的也只能是这路。如此,他亦是会困入这阵法中。他不通机关术数,钟景云定是早便与他嘱咐过,入了钟氏阵,什么都不用做,只管等着便好。枯坐此地未免无味,有无双美景入眼,也能得些趣。”
祝归时狐疑地盯住他,“钟景云如何与那人说的你都知道?”
“猜的,”沈琼华眼见祝归时瞬时不屑的神情,叹道,“秋梧山庄那处地方你不较我们待得久,不知那人用情几深。他书阁中修了一条密道,堂皇又不失趣味,根本是迎合了两人的情趣而建。他半点不愿他的意中人费心劳力,破解之法都要细细写与那人。”
沈琼华席地而坐,挨着温言近些,又道,“一个不通机关术数的人进了阵法还能如何?不是胡乱折腾便是静待,钟景云对那人,事事思虑周全,当不会要他满心惶惶地乱动,只会要他赏无边雅景,身心怡爽地等着,自有他神鬼之才打点一切。”
祝归时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说些什么,只顺着沈琼华的眸光入眼一片绚烂。
温言与慕歌青真气畅行血脉,烦闷尽退,五感渐次回复,睁得眼来,却见沈琼华与祝归时两人满面肃凝,直望着山下不言不语。温言拉过沈琼华的手,轻轻捏了下掌心处,“怎么了?”
“阿言,我们一路行来,所看所感,俱皆是百年前那人的情深,”沈琼华偏头倚在温言肩上,淡淡道,“我猜了些事情,只是想一想,便觉遗憾。”
缓了几分气息,沈琼华轻言细语将方才与祝归时所言简短地说了,静静良久,温言轻道,“依着那人的用情,你所思所想,应是相去不远。我们如今万策难施,不如便等上一等。”
总算是有了些许希望,几人心神稍松,倒是有了几分赏景的兴致。慕歌青起身望了山水雅色半晌,忽道,“若如沈琼华所言,钟景云当真是疼极了自己的心上人。”
祝归时看他一眼,“怎么?”
慕歌青向着他走近两步,笑道,“害人防人,阵法机关初初立得总是要占了一样。钟景云若要防着人,山脚处便该立了阵法,可他偏要寻了半山中这样一处视景绝佳的地方,立了道不动不破便保人安然的阵。”
祝归时点点头,又问道,“为什么?”
慕歌青一愣,像是未曾料到这人会如此一问,他本以为话至此处,钟景云的心思已是几近昭然。
温言淡淡接道,“阵法不仅仅是用来防人的。想来更多是为了心尖上疼惜着的那人吧。”
祝归时闻言,忽地忆及昔日一同寻着还魂的路上,温言与沈琼华自定了心意起始便不曾分离过久,曾有一日他问温言怎的两人竟腻成这般模样,温言难得不是淡淡语意地答他,“情思深刻,舍不得分离。”
一念及此,再看这楚天秀地,便觉着是懂了几分钟景云的心思——行至半山处,合该是累了。有情人分别日久,得以相见定是心急如焚,恨不能瞬时即到人眼前。他舍不得那人劳累,在半山处建了一处机关困着他,要他歇着,又忧心那人枯坐无聊,特意选了处景致入他的眼。
祝归时心间思绪缠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左思右想,何言何语论及此人此情都嫌轻了些,最终便只是叹了叹气,转了话风,“也不知要在这里等上多久。”
话音才落,温言倏地起身,真气集凝,将沈琼华护在了身后,一旁的慕歌青与祝归时亦是提气擎剑,神色肃然地定定看住前方。沈琼华探出一颗头,屏着气息使劲探听一番,终是闻得了那丝丝细响——不知是什么柔软物事轻轻踏在雪地上的声响。
四人严阵以待,短短时刻里思绪百转,隐隐是做了殊死一战的准备。
那声响愈发近了,最终停息时,四人终于瞧清了那东西。
一只通身雪色皮毛的虎。
那虎稳稳蹲坐在四人面前,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蕴水,一眼瞧去,平和静静,倒是没什么恼怒攻击的意味。周身夹着暗浅虎纹的雪色皮毛在红阳下散着莹光,如梦如幻,直教沈琼华生了上前磨蹭一番的念头。
寂寂片刻,祝归时忽道,“沈琼华,它看着你呢。”
沈琼华心头一惊,定眼望过去,见那虎果真是在瞧着自己,“怎、怎么了,我没做什么坏事,”言罢噤声,挣扎许久又道,“我从前行走江湖时常扯些谎话,可实是为生计所迫,后来在秋梧山庄还伤人杀人……”
念念叨叨,什么芝麻小豆的事情都讲了干净。
温言忍着笑意轻轻抚了抚沈琼华的唇角,低道,“你与它说这些做什么?”
沈琼华不及答话,忽见雪虎偏头瞧了瞧他,张嘴打了个哈欠。锋利獠牙森白着映入沈琼华眼中,教他心头又是一颤,“那它盯着我是做什么?”
慕歌青与祝归时早便在一旁笑作一团,祝归时更是揶揄道,“沈琼华,你是不是偷了它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沈琼华急急摆手,又对着那虎连连说了几声“没有”,又道,“我从未到得此地,也没见过它,遑论偷它的什么东西。”
言罢,倏地忆及此地是钟景云所设机关阵法所在,自是秋梧之主的地界,当即探手入怀,取了一只锦袋出来,将里头的物事倒在了掌心,满眼无辜,“我拿了钟景云的玉簪子。”
祝归时正要笑他什么都信,却见那雪虎轻轻巧巧的向着沈琼华踱了过去。温言护在沈琼华身侧,真气暗提,沈琼华却对他摇摇头,掌心托着那断簪递到了雪虎眼前。
雪虎凑头过去,湿漉漉的鼻头蹭在沈琼华掌侧,触感温凉。它嗅了嗅那白玉簪子,忽地矮着身子在雪地中滚了几滚,沾了莹雪的头摇摇晃晃地顶了顶沈琼华的手背。
沈琼华很是不知所措,抖着手摸了摸它额间的虎纹。
那雪虎似是更加欢欣起来,绕着沈琼华蹭了蹭,硕大虎头顶着他的腿,复又绕到他身前上行几步,侧了虎身瞧他。
四人俱皆有些愣住,那虎却是有几分急切,喉咙里呼噜作响,催着几人随它走。四人对望一眼,温言执了沈琼华的手握在掌心,当先迈了步子。
此去便是坦途,阵法再未开启。
行了片刻,雪虎倏然一闪竟没了影踪,几人大惊之下急急赶上前瞧了瞧,山壁竟显现了一处洞口。
温言与沈琼华正要进去,却被祝归时拦了,“钟景云万事了然于心,若是他等的人到了,此地的阵法该是变换为死局,前方是为生路死路又如何得知?”
慕歌青轻道,“生路死路都要走,原地不前也不是办法。”
沈琼华点点头,再开口时略略带了些憾然,“此地钟氏阵永不会变换了。”
祝归时听着,不知怎的,心中竟也起了些哀惋,“怎么,他没等到那心心念念之人?”
“我不知他可曾等来那人,”沈琼华轻道,“钟景云的心上人有个儿子,得两人爱护有加,未至翩翩少年郎之龄便丢了,应是做了楚澜宫的一任宫主。如今看来,这簪子是离得此阵的信物,钟景云将它留在了南海楚澜宫,想来是要那孩子得回此地重聚,可那人死后是葬在了南海。”
祝归时惊了惊,不知其间有这样的曲折,回首再看半山景,只觉满心苦涩,竟也能思得几分痛意。
温言顺着蜿蜒的山径望去,淡道,“坤山天池的山顶华宫永是等不来三人同聚了。”
第50章 第 50 章
祝归时起先忧心洞中暗暗,依着四人的几支火折子大抵要走得缓慢磕绊,可观其余三人神色俱皆平和至极,沈琼华面上更是隐隐带了几分期待。
进了洞中方知那三人何以那般自在——脚下砖石修整平坦,明珠嵌了满顶,依着星云分布勾了幅星河图出来,柔光亮亮,连着壁上所绘都看得清楚——繁树名花,莺莺蝶蝶,俱是双双对对的。
祝归时此时方体味了几分沈琼华所说——钟景云不愿自己的心上人劳心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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