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归时应着是接道,“满篇的溢美之词,我前后看了又看,总觉实在不符谢承言先前的风格。我以为他是敬佩季家满门骁勇心忠,如今看来,却是谢承言替自己的至交炫耀了一把。”
慕歌青听罢,忆及朱门前的那一道身影,意味深深地道了一句,“许是钟前辈授意他这般做的也未可知。”
此言一出,几人俱皆默然,深心处觉着慕歌青所做猜测应是离得当年真相最为接近。
沈琼华想像着这人候在谢承言的书案前,无论如何也要他夸一夸自己的心上人,不觉便笑了笑,笑过之后却是怔怔盯着温言手里的一纸信言,心中涩然。
百载流年过,钟景云终是没能等来他的心上人——
百年前乌门一役,季为安一人之力,挡敌军三百精骑,最终力竭而死,尸身遭毁,碎入沙场血土之中。
“辽辽江湖都以为钟景云自南海归后便去了,”温言依着信纸的褶皱缓缓折了回去,淡声道,“谢承言与他相交甚笃,他也是瞒了完全。”
慕歌青微微垂了眸子,轻叹一声,“人心痴情,未有极处。”
季家一门,出了四个将军。一心忠烈却是抵不过为帝者的猜忌多疑,功高震主四字压下,许多事难免变作了莫须有。钟景云名动天下,光明正大地相助季为安,不知处在庙堂之远的皇帝又要如何猜忌,索性便佯死出江湖,素衣素面候在那人身侧,看着他护着他。
沈琼华轻点了头,循了华墙高处的绯绯桃色望着那些细细雕琢的精致檐角,“这哪里是什么陵寝,分明是钟景云予那人的桃花源。”
四人念绪杂杂,一时甚觉憾然,一时又觉敬仰。待得平了心绪,彼此相望片刻,眼见各人眸中俱是坚定之意,回身再向钟景云执了礼,“前辈,叨扰了。”
慕歌青与温言当先一步开了沉寂闭合百年的朱红华门。窈窕春景挟了桃花香气扑眼而来,映着漫漫白雪,愈加显得此处堪比仙境,妙不可言。
沈琼华随着温言走了几步,忽地回身望住钟景云挺拔背影,心间无端起了悸然。温言轻轻摩挲着他的腕侧,缓声问道,“想着什么了?”
沈琼华仍是望着钟景云,半晌喃喃道,“生死大事,天命有归,强求不得。”
祝归时猛地回身瞪住他,“你说什么!”
“这十二个字,明明白白写在信里,你分明是瞧见了的,”与祝归时言罢,沈琼华眼色凄凄不甘地望住温言,“阿言,他何至这样书写?还魂珠呢?”
活死人肉白骨的还魂珠,钟景云半字未提,却说天命难违,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红门前。若真有那颗珠子,钟景云何至与季为安远隔千山,连那人完身也不及护得。
温言闭了闭眼,心下无力——他瞧见钟景云身死时便觉心悸,待入眼那十二字,心头更是惊跳不停。告知自己莫要乱思乱想,到得此时,却是有些撑不住了。
若还魂珠并未存世,一切不过是世人杜撰,温家与火云便只能眼睁睁瞧着温九公子内腑衰竭而亡,十年寻觅与众人一心希冀祈盼便俱皆成了笑话。
祝归时几步赶到沈琼华面前,眼尾覆着几分红,容色厉厉,“不许你胡说!”
沈琼华怔怔瞧着他,不及温言反应,忽地点头道,“恩,我胡说的,”手上攥紧了衣角,定定道,“许是还魂珠只解不得钟前辈所中巫毒,亦许是、亦许是……”
他言道此处便再说不下去,眸眼深处极力抑住的谎意难安好似要溢出来。温言瞧得心间作疼,温声接道,“亦许是他早知季将军身殒,红尘无恋,随着那人去了。”
慕歌青上前几步,轻轻捏住了祝归时的肩,“或许是他将那珠子留予了季将军。若此处寻不得,我们便往乌门处去觅就是了。”
祝归时重重呼了口气,又瞧了瞧钟景云的背影,低叹一声,“抱歉,沈琼华。”
沈琼华摇摇头,轻声回他道,“本就是我胡言乱语了。”
“姑苏相见,我还道怎么温言瞧上了那么蠢的一个人,”祝归时回转目光看着沈琼华,“后来相处日久,才知你聪明内蕴。然而此时此地,我却想着,你若是真如我先前认为的那般蠢便好了。”
沈琼华张了张口,却是只言未说。他知得几分祝归时的惶然不安——他自己受得温澈恩惠,寻了那人十年,得知他伤重,纵是人微力薄也想着去寻那颗百年不曾现世的还魂珠。温澈是祝归时的师叔,他幼时得他赠名教养,情谊便更是深厚,此时知得还魂珠或是不曾存世,心中难过定是比他更甚。
静寂半晌,祝归时有些无措地问沈琼华道,“你怎么不说话?是生我的气了么?”
温言神色淡漠,探手与沈琼华十指相扣,拉着张口欲言的人向前走了,边行边道,“夸人不像夸人,损人不似损人,你要他接什么话?”
祝归时提步追上去,“自然是在夸他啊。”
慕歌青笑了笑,行了几步,回身看了钟景云一眼。死生天命,果然是逆改不得。
纵是四人此刻面上一如从前,每人心中却是压了巨石一般抑抑——还魂珠多半是不得指望了。
此间宫阁楼台精致明丽,未有秋梧山庄过半之大,却是瞧得出处处巧思,明眼即见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几人毫无头绪,加之被钟景云信中“天命有归”搅得心绪难安,只无头无脑地一间一间开了门去翻寻。
天色昏昏隐见墨色,四人穿廊过桥,茫茫行在静静庄中。
“若是雅阁暖间之中设了精巧机关,我们如何知得,纵是寻得了,又要如何解得?”祝归时停了步子,问着其余三人。
静然片刻,三人同声道,“书阁。”
“啊?”
沈琼华伸手去拉他,“我们去找钟景云的书阁。他舍不得季将军劳心费神,机关破解之法俱皆细细记在书册上了。纸笔众多,钟前辈许还会记些还魂珠的事情。”
沈琼华长指犹在半空便触到了一道温热。定眼一看,却是温言伸了手与他指节相缠。
祝归时怔了一瞬,抬眼瞧着了温言淡冷眸光,一刹了悟——甩了甩袖子,将双手往袖口中藏了藏。随后暗暗低声道,“姓温的可真小气,沈琼华要碰碰我都不准,这般霸道无理,大抵只有沈琼华看他像个宝贝似的。”
祝归时侧眼瞧去,正见沈琼华笑得欢欢欣欣,反手握住了温言的手,当下更加郁郁,闷声道,“快走快走,早寻着便早些各行其道各回归处,我一刻也不要与你们两个待在一处。”
言罢即走,慕歌青随着他去,言语之中难掩笑意,“你便这般胡乱走了?你识得路?”
“不识得,”祝归时停了停,再迈起步子来便又快了两分,“不识得也要快些走,离他们两个远些。”
慕歌青回首望了伫立原地的温沈二人一眼,与祝归时笑道,“有道理。”
沈琼华满面无奈,与温言随在那两人身后走着,“怎么祝公子还在生气?”
温言顺着他所想回道,“他气量小。”
夜上新月凉。
四人终是寻着了钟景云的书阁,手上光亮微微的火折子耀亮了其上书着的“寻墨阁”三字。依着那潇洒恣意的笔法看,当是钟景云的亲笔题字。
尘封百年的雕花红木门“吱呀”一声,随着慕歌青轻推的力度缓慢开启,几人立在门前,只觉百年前钟景云的快意平生情深痴痴裹着墨香尘气扑面而来。
沈琼华小心地笼着火光,燃亮了阁中的灯盏。
书籍众多,甚至有为数不少的竹简。沈琼华随意翻捡一册看了看,轻声道,“是兵书。”之后翻看了几本书,记的却是烹食之法与心得。
满间墨字涉猎甚广,摆放的位置也很是随心,着实无法简单归类排除哪些是不需要翻看的。
想不出省力省心的好法子,几个人只得席地坐了,对着满间的书籍简册一本本一册册翻看。
纵使满庄开遍桃花,可这庄子终究是建在雪山之上,未曾燃炭的屋子实在冷寒,四人却似是约定好了一般,除这满屋子的书,一物一事皆不去动。沈琼华功力弱,温言忧心他内力真气不及护体,将人半揽在怀中,暖热相贴。
一时之间,书阁中只听得见书册竹简被翻动的声响。沈琼华翻得专心,正因着只言片字也未曾寻得而起了丝缕燥燥,耳边忽地听得了一道笑声。
第54章 第 54 章
“鬼!”
温言只觉耳边炸了个含糊不清的字音,怀中便完全地揽得了沈琼华的温热。
祝归时被沈琼华那一声吓得不轻,向后倒了一下,险些栽到慕歌青的怀中去。呆了片刻才反应到他是说了什么,心中急急默念了“阿弥陀佛”,佯装镇定道,“哪里有鬼?”
沈琼华一头扎在温言怀中,心头颤颤,闻得祝归时所言便更是心慌,祝公子为何这样问,这屋子里只有他自己听得了那鬼声吗……
“方才有人在笑,你们不曾听得么……”
最先笑出声的是慕歌青,其声愈见响亮,手上也是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本“粟米食法”。沈琼华犹自怔怔,耳边便听得了温言低低的笑声。
祝归时黑着面色瞪他,“刚刚是我在笑。”
“啊。”沈琼华面色染上几分尴尬,只觉得“胡言乱语”一事还未过去,怎么又惹着了祝公子,“你为什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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