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熬煎得极苦,沈琼华初时入口便全吐了出去,彼时温言执着自己的喝了干净,转而便含了沈琼华的药口渡给了他。前来探看沈琼华的钟怀遥看得一清二楚,围着他两人问个不停,自此,沈琼华吃起药来便是一副喝琼浆玉露般的急切模样。
沈琼华一手按着温言的嘴,一手握着小碗将汤药喝了。温言看得好笑,扣着沈琼华的腕子,在覆着他唇的掌心亲了亲。
“倒是很乖,让六婶做桂花糕奖励你。”
即使是温家匆匆备就的船,仍是一应俱全。
沈琼华缓着嘴里的苦,小声咕哝,“我又不是小孩子,还……”
“啊——”
话未尽便被船尾的惊呼声打断了。沈琼华听得钟怀遥的声音,急急起身随着温言出了船舱。
祝归时护着钟怀遥立于船尾,一人神色凝重,一人则是惊讶不解。温言顺着祝归时视线望去,只见夏侯昭船头上的一汪血以及落在海里的血人。
温言皱着眉,冷声道,“胡来。”
祝归时颔首应道,“确是胡来。海中庞然凶恶之物会寻着血腥气而来,海上不比陆中,我们难免束手。”
似是印证了祝归时所言一般,海面下影影绰绰,青黑色的暗影肖极了利箭,极快地聚拢而来。
血盆大口倏然一张,那血人便被吞到了腹中。夏侯昭的船只被那巨物带起的水浪激得荡了又荡,连带着温家的船亦是不稳,温言出手扣住沈琼华的腰,将他用力箍在自己身侧。
夏侯昭的船几要折翻,毒门之主留了人马在江南,他丧生于此,只怕剑琴阁要断折些许给他陪葬,温言与祝归时顾着他的命,正要出手相救,夏侯昭却纵身入了海。
他手上一抹寒光幽冷,径直劈了那青黑巨物一脸,复又潜下了水,不知做了什么,不多时便见黑红的血染了一方海,那巨物翻了肚子浮着,夏侯昭依力出了血海,提气轻纵便回了船上。
夏侯昭生了极好极美的皮相,如今湿意满发,单手执了寒光短刃,一脸清冷地立于金乌耀光中,直教温言恍神是见着了十几年前的夏侯昭。
沈琼华看得呆了呆。那时剑琴一遇,他还想着这人功力修为俱是敌不过一教弟子,怎的就成了毒门之主,难道身具毒物便可畅行江湖?今日一见,才知夏侯昭此人够狠够毒,有什么阻了他挡了他,拼着命都要斩杀当下,他有这等心性,当是毒门之主的不二人选。
侧首看了温言,却见他先是恍惚了下,继而便盯着了夏侯昭手里的短刃,眼里竟浮出了几许恨意。
“阿言,怎么了?”
温言手上覆着沈琼华掌心的温热,轻声回道,“没什么,见着了一件旧物。”
“那柄匕首吗,是温九公子的吗?是的话,我们日后抢回来。”
温言笑了笑,抚了抚沈琼华极是认真的眸眼,“毒刃寒月,至邪至毒,自然不是先生的。”
温澈被寒月所伤,这毒物放到他眼下,只怕他也不愿再瞧上一眼。
一旁的钟怀遥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瞧着夏侯昭发怔,眼中痴迷之色与剑琴初见相差无多。
祝归时恨恨地点着他的额角,“这小孩子什么记性,中的毒受的苦竟是半点不记得了!”
钟怀遥像是被他点醒一般,伸手捂着发红的额角,十分委屈,“我瞧瞧也不行了?你也看了的!”
“我是你那般瞧法吗!”
“哼!”
祝归时看着他,一脸“小孩子难养”的神情,“你再哼上一声?!”
“哼哼哼!”
钟怀遥做着鬼脸,转身跑回了船舱。
祝归时叹了一声,转眼不经意扫到夏侯昭,见那人颈上有一条淡淡勒痕,他又才自那血水中出来,淡色衣衫被染得极红,几与那夜所见重合——
松风萝月,佳树丛丛间,夏侯昭跨在一人身上,颈上绕着丝绢,双颊晕红,满面情/欲。那人面上血肉模糊,被夏侯昭倾了化尸粉,疼得挣扎大动,却是叫也叫不出。血肉一路消融,眼见到了颈子上,夏侯昭手上利刃寒光乍现便让他身首异处了,温热血红溅了夏侯昭满衣,恰如今日所见。那周遭是或大或小的他人残体,一方分寸地,几乎成了血河。
“你怎么总是同他一个小孩子较真,他……”
沈琼华未曾说完就见夏侯昭趴在船栏处呕了起来,一下子手足无措,紧紧贴着温言,慌慌问道,“我是说错了哪个字?”
温言说不上来,只得半拥着沈琼华立在原地,瞧祝归时呕得昏天暗地。祝归时摆摆手,“今晚我喝粥,什么也不放,白粥。”
一抬眼,竟又瞧见了海面下深深浅浅的游影聚在那青黑海物周遭,肆意啃噬起来,配着他脑子里未曾消退的血海腥山,一下子呕得更为厉害,要温言去通知舵手全速行进的话说得也是断断续续。
晚间祝归时未出房门,言说见不得他们吃鱼吃虾。白粥小菜是六婶给端到屋子里的,六婶出来时,满面疼怜,唠叨着怎的祝小公子受了这样的罪,直说的要淌下泪来。
沈琼华思想着是自己说了什么,每个字俱是推敲了数遍,不得要领地欺在温言身侧,“我说错什么了?”
温言手上剥着虾壳,淡定道,“他大抵是忆及任嚣城那夜的夏侯昭了。”说着将手上的虾肉放到沈琼华面前那个盛着姜丝香醋的白瓷碟子里,“别想着了,那事情他许是此生都不会提及了。”
钟怀遥叼着筷子,含含糊糊地问,“那个人怎么了?”
沈琼华瞧得好笑,这个小祖宗分明是挂心着祝归时,偏偏要这样问出口,却是不拆穿,笑着回他,“你祝哥哥没什么事,歇歇就好了。”
“哦,”钟怀遥不自在地点点头,静了静又道,“我没有问他,我是问那个夏侯昭怎么了。”
沈琼华笑笑没说什么话,只夹了鲜白嫩滑的鱼肉放进了他的碟子里。钟怀遥却是叠声问着夏侯昭怎么了,见沈琼华不理他,喃喃道,“左不过便是杀了人而已,行在江湖,哪还能不杀/人。”
夏侯昭那般狠毒的手段,对着一路随行的人都是分毫不手软,钟怀遥先前不曾瞧见也罢,可今日他入眼了那船头血腥,却说得出“而已”二字。沈琼华听着他这席话直皱眉,深觉钟怀遥对夏侯昭痴迷太过,如今遇事的想法也有些不妙了。
“怀遥,你日后常常与我在一处吧,好不好?”
教他少见夏侯昭那人,从前的良善心性总会慢慢回来的。
“啊?可是你不是要时时与温哥哥在一处亲亲抱抱吗?”
沈琼华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驳,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直教温言瞧不下去,对钟怀遥直言道,“你日后少见夏侯昭。”
钟怀遥一怔,绞着衣角小声道,“我也没与他说话,他生的那般好看,我瞧瞧也不行?”
温言微微抬眼瞧了瞧他,淡声道,“他好看得过沈琼华?”
沈琼华一怔,听着钟怀遥道,“可你大概是不喜欢我盯着沈哥哥瞧的。”
“确是不喜欢。这两个人你都少瞧些就是了。”
“好吧,”钟怀遥满面怏怏,手里的筷子将面前的芙蓉桂花糕戳的零零散散,斜着身子凑近了沈琼华道,“温哥哥时时处处喝着醋,看也不许我看你了。”
沈琼华笑笑,将点心碟子向着他推了推,“他不过是说笑的。”另一只纤长素手却是摸到温言腿上,狠狠抓了一把。
海上无风亦要激起三尺浪,遑论这日夜里他们遭遇了海风。船身晃得厉害,在一片黑蓝里显得弱小如蜉蝣。温言同祝归时虽是未曾出过海,此时也不得不到得船板上去尽些许薄力。
正艰难行进间,船身忽地一滞,温言心头一凛,只觉是什么海物缠了上来,心念急转间却听得温家小厮来报,说是夏侯昭扯了鹰爪钩,将他那船与温家的船挂在了一处。
祝归时满面海雨,气得咬牙切齿,“他动作倒是快!”
温言沉默不语,心中却是一紧。
夏侯昭是心狠血冷的人,此举已是言明他心中所想——生俱生,亡俱亡。温言看着不远处的沈琼华,狠狠咬了下舌尖,血腥入喉,方才的几分慌便俱皆压了下去。
“这就是那几个老头子聚在一起占出的大吉?!”祝归时愤愤着,“这就是风恬浪静的海况?!”
众人被海雨淋得透彻,瑟瑟抖着抵争至后半夜海风渐停才得以松下心神。
沈琼华眸眼惶惶,紧紧抓着温言的手,指节泛出了白意,力道都不肯松一松。
祝归时笑了笑,冷得发着抖也要逗他,“怎的怕成这样子,温言在这,还能护不住你?”
第24章 第 24 章
纱幕叠重,遮住了热雾流连不散。
沈琼华浸在热水里,黑发晕散其中,像是墨莲盛绽,衬着满身白润,教温言瞧得心猿意马,不禁便伸手探进了水里,轻轻绕着那软柔发尾。
“吓着了,嗯?”
沈琼华先前在船板上,理也不理祝归时的玩笑话,只是强撑着唇角扯了个不知是哭是笑的弧度来,温言只当这人是吓着了,又忧心他寒意侵体,忙着将人揽到水里,至了此时才得了空问他。
沈琼华像是没听到般不言不动,只留了润白脊背给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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