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手上剔着鸡骨,轻淡道,“大抵是有什么不受他的控,须得他尽早拿到还魂。”将剔好的鸡翅放到沈琼华面前的碟子里,又道,“今日他眼里隐有癫狂之色,我忧心他日后会有什么不利我方的举动,不日出海,你我要更加警醒些。”
祝归时肃着眸色轻声道,“四人同去,当是四人同回。”
晚间的饭食是温柔差人送来的。倒不是投宿的客栈没有能入口的吃食,只是想着那是与虫蚁出自同一锅具便难以下咽。
祝归时想着今日一幕辗转席榻难以安眠,索性出了客间,到院落间的小亭中独坐。
明月皎皎,清风正徐。祝归时在一片温柔花色间竟是瞧见了沈琼华。
“难得温言放着你一个人。”
沈琼华笑了笑,“我又不是长在他身上的。”
祝归时邀他一起去往小亭,边行边道,“白日里温言那邪气模样倒是没惊着你。”
怎的没惊着呢,彼时他心里狂乱地跳着,直怕从前的温言是被什么别的人替了。
“初时确是惊着了。后来我将这事思来想去,只觉得心暖。”
祝归时惊异地瞧着他,“怎么?”
沈琼华坐在亭廊上,赏着溶溶月色,笑道,“阿言从来是以真心真情待我。他不叫我瞧着那一面许是怕吓着我,许是视我甚重,没有展露给我的必要。不论是哪一种,皆是他先念着我才做出的决定,他能至此,我又如何不能接受本就是他的这一面?”
祝归时怔着默然片刻,同样去瞧九天上的那弯月,“你倒懂他。”
祝归时并非第一次瞧见温言的邪佞模样,他与温言初见时他便是那样子。
十年前,温言不过十岁之龄,执着清霜冷剑立在萧怀眠身侧,满目温淡,可听着了温家此行意欲,他那脸色便冷了下来,到得后来交手,温言分毫不曾顾忌留情。
十岁稚龄的温言执剑横劈过来,冷声问他是否要将先生带离。祝归时那时尚小,凭着意气狠狠地回了声“是”。之后那人的神情就变了——眸色冷厉,勾唇邪笑,整个人一下子邪肆起来,他缓声漫道:“那你就试试。”
那日祝归时身上带了半臂血痕随温湛回了江南,想着邪教中人果真是满面妖气,日后便勤练武学,势要将温九师叔自火云邪/教里带回来。
哪知此后数次交手,温言竟都是清清淡淡的,再没有那日的邪肆模样。年岁渐长,无意间提及往事,温言告与他,萧怀眠自那日后便知会了火云上下,对温家,必多忍让,温家一日不曾夺了温澈,一日便是火云至亲之盟。
祝归时思想颇久,方明白了温言是将他这温家弟子视作了自己人。他那副至邪模样也只是会对着诸如夏侯昭这般的外人。
沈琼华瞧着天上月,没管陷入往事中的祝归时,径自满面笑意道,“我认定了他,自然眼里瞧他这般那般,心里想他这般那般,总就是懂了。”
祝归时猛地回神,瞪了瞪沈琼华,“去去去,这话你与他关起房门说去。”
“啊?”沈琼华一回头便见着祝归时瞪着他,忙乖顺地点点头,“好。”
他这样子倒是惹笑了祝归时,“你以后可跟紧了温言,这般的蠢,难保不会教人骗了。”
沈琼华向来辩不过他,也只是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静寂良久,祝归时起了身,“我回去了。”听得沈琼华与他道别,又道,“到不得两日我们便可抵达崖州,自那里前往雾霞岛。海况莫测,楚澜不明,温言恐不能处处护你,你自己要多留心。”
沈琼华见他说得很是肃肃,不禁问道,“我们此行有多难险?”
祝归时叹了叹,“怕是想也想不到。”
虽则有着楚澜信物,可事关还魂不死,千秋万代,人心信盟便俱是不可测了。
沈琼华听了,心间忧虑惶惶,想的却是温言的安危。
“回吧。”
沈琼华随着祝归时踏在□□上,心里仍是记挂出海后温言的安危,想得正是出神,却被祝归时猛地拉住了手臂——
“嘘——”
沈琼华赶忙将喉间的惊声压了下去,连着呼吸也放轻了许多,立时,悉悉索索的碎声碎响携着压抑了的痛呼惨声传进耳里,细听之中竟还有着些许呻/吟/喘/息。沈琼华惊了惊,红着脸对祝归时比了“夏侯昭”的口形。
两人尴尬万分地站在原地,疏竹花香松风明月的景也成了煎熬。倒是祝归时回神得快,正要拉着沈琼华速速离了此地,那方声音忽地更加令人惨不忍闻。祝归时推了推沈琼华,“你回去。”
“好。”见着祝归时立在原地,问道,“你不回,难道是要去看看吗?”
“总觉得蹊跷,我自去探看,你回去。”
沈琼华听了他说蹊跷,有些惶惶,想了片刻总是有些忧心,“我在此处等着,若有事情总不能要你落入一人之境。”
祝归时倒没怎么推脱,想着不过去探看一番,多不得什么危险,他要在此处等便等吧。
沈琼华瞧着祝归时拨开一树一丛的嘉木繁花进了去,不禁握了握拳,不多时便自扶疏花木间瞧着夏侯昭独自一人回了小院。
祝归时匆匆而回,满面惨白衬着月辉更加吓人,他步履不稳,急急拽了沈琼华便走,一路上沈琼华问他诸多,祝归时皆是一字不答,直将他带至温言的客间,将他推进迎出来的温言怀中,不发一言地回了自己的客间。
“他怎么了?”
沈琼华亦是满面疑惑不解,听着温言问话,只得摇摇头,又将他们两人在□□旁所经之事与温言说了,“他可是瞧见了那日野郊化尸的景状?”
那日的情形,祝归时是瞧在了眼里的,他是入江湖经了血雨腥风的人,那日血色令他厌恶,却总不会致他这般白着面色不发一言的模样,想来是瞧着了烦恶百倍的事。
温言凑近些亲了亲沈琼华的眼角,惹得他些微闭了眼睛,“别想着那日的事了。”
“不想不想,”沈琼华连忙摆着手,“我可不敢想。”
温言被他这模样逗得笑了笑,“去洗洗,今晚歇在我这里。”
“你觉着今晚那事情诡异得很,不放心我是不是?”
何止今夜不放心,他时时不能放心——这人生了琼华容貌,一双眸眼澄澈若桃花春水,偏又不谙世事,至纯至善,这般的妙不可言,总有人会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这话却是没什么必要对与他心意相许的沈琼华说上半字半言。温言便只是笑着捏捏那人的腰,几近是带了哄意地轻道,“快去。”
一身清爽的沈琼华盘坐在黄花梨的榻上,瞧着烛火明明下翻着书册的温言,愈瞧心中便愈是欢喜,又忆及祝归时所说前路莫测,不知难险几多,渐渐心中竟是起了个于他而言堪称疯狂的念头。
“阿言……”
“怎么?”
温言瞧着手中关于南海的书册,不曾回头,只在嘴里应了一声。等了半晌,那人却是没了什么响动,正要回头去看,背上便多了一道温热。
“沈琼华。”
温言轻唤了一声,却觉得背上的沈琼华抱得更紧了些,热气呼在颈侧,温湿轻痒一路直抵他的心底。温言握住沈琼华颤个不停的手,想着总是要先安抚这人,却不知他是怎么了而无从开口,只得又唤了一声,“沈琼华。”
沈琼华心间跳得厉害,左思右想下索性狠了狠心,转到那人身前,一下子跨坐到了温言腿上,温言面上眸里的神色他看也不敢看,紧闭着眼睛亲了下去。
耳边听得一声闷哼,唇间也有了几许润意,不多时便闻见了血腥气——不知是谁的唇被沈琼华的狠劲儿磕破了。沈琼华却犹自闭着眼,只紧紧贴着温言的唇,抖着一只手去解自身的衣带,另一手绕着温言的颈,使了大力气地抓着他那暗纹衣领。
温言出手止了沈琼华解衣的手。
两人僵持了片刻,温言凑在沈琼华耳边细语一声,“你可想好了?”
沈琼华仍是轻微抖着,却是点了下头——祝归时言说南海多险,若真是千钧一发之际,他不要了此身性命也要护着温言,最坏许是天人永隔,他与这人相知相许一场,当不能留什么憾事。
温言略略低首咬住了沈琼华颈侧,轻手解了他的衣裳。
红烛清月夜,暖热相缠,风月无边。
第22章 第 22 章
晚花新柳色,碧山锦树佳,自小窗望去,便见一池新绿花光浮影动。这般流云溶溶的轻丽春晨,祝归时坐在小堂的硬木桌边,满面怏怏地用着火云别业送来的早饭,不经意一抬眼便瞧见了唇上血痕未愈的温言。
“你这是怎么了?”
温言顺着祝归时所指轻轻抚了抚唇边,忆及昨夜沈琼华那个不通章法的吻,不禁笑了笑,倒是将祝归时忽略了彻底。
祝归时瞧着他那笑,瞬地明了这大概是他与沈琼华的什么情趣,立时便不问了。
满堂静静里,沈琼华自房里走了出来。他今日着了十样锦的春衫,愈衬得他粉嫩可爱,只是那眼底青青亦被衬得扎眼。平日里恨不能时时随着温言的人现时竟迟迟不肯前来,只站在不远处踌躇犹豫。
温言倒与平日里无二,放了汤匙走过去将人领过来,安置在挨着自己的圆凳上,低柔着声色问他怎么不多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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