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华皱了眉,望着温言的眸眼里隐隐挂着些轻薄的水汽,小着声音咕哝了句什么,祝归时没听得清楚,却见温言一副极是心疼的样子,伸了手附在了沈琼华的后腰处。
祝归时霎时睁大了眼,愤愤指着温言。
“禽兽!”
“一晌贪欢、一晌贪欢,你要他怎么骑马赶路!你们这两个,真是、真是……沈琼华怎么赶路?”
温言轻瞥了祝归时一眼,淡淡反问,“火云难道备不下一辆马车么?”
祝归时想不出话来,又瞧着温言横过来的淡冷眸光,愈发说不出什么,倒是沈琼华薄红了脸颊,小声辩解道,“我、我不知道……”
他那日瞧着夏侯昭是为人下者,起身时与平常没什么不同,后来上马赶路更是身手矫捷,沈琼华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少,以为人人皆是如此,哪知亲身经了此事,身体竟酸成这个样子。
晚一日出海便多一分艰险,祝归时气得点着眼前的温言与沈琼华,这两人待到一处便没什么脑子了。
沈琼华低着头,不着痕迹地挨了挨温言,不怎么敢去看祝归时,嘴里小声嘀咕道,“怎么夏侯昭从来都没事?”
祝归时听了“夏侯昭”三字,昨夜起始便白着的面色又白下去几分,胃间翻腾几欲作呕,“不许再提那人!”
正进了小堂的钟怀遥好奇地快步过去,问道,“不许再提谁?”
祝归时面上恹恹,盛了粥放到钟怀遥面前,“不许再提你。”
“啊?我怎么了?”钟怀遥气鼓鼓地,“我怎么你了,你一早起来就惹我!”
祝归时捏着蒸糕塞到钟怀遥口中,“小孩子问什么问,用饭。你看你,这许多时日了,吃好喝好,个子却一点儿没长。”
钟怀遥好哄得很,立时便啃着蒸糕不去计较祝归时的种种言行。温言仍是揉着沈琼华的腰,又单手盛了一小碗咸粥给他。沈琼华伸手去接,指尖触到温言指节的暖意,心里一颤——
昨夜里那暖摩挲而过他分分寸寸的肌理,最后还抚去了他眼尾的泪痕。
“沈哥哥,你的脸怎的红成这样?”
沈琼华口里的粥一下子呛进喉间,转身咳着,又引得腰臀处的酸,直把他逼得眼尾泛红,温言将人收进怀里,顺着他的肩背轻拍摩挲,淡淡看了钟怀遥一眼,“好好吃饭。”
祝归时执着手中的象牙筷轻敲了钟怀遥的碗边,“好好吃饭。这小孩子真是愈发难养,问来问去的这么多问题。”
这一餐早饭用得吵吵闹闹,很是不安宁。
待到出发时,火云果真备了一辆舒软的马车来。
沈琼华心疼年纪小的钟怀遥,拽着他一同上了马车。夏侯昭那方人马如今更是精简,只余九人。那几人像是知晓最终命运般不闹不怒,只一心跟着夏侯昭,较之他那些新门徒还要忠心。
祝归时瞧着夏侯昭那妖冶毒美的面孔,忆及昨日血腥里他那满面恶欲,直要将今早的饭食呕出来。引得一向淡漠的温言也忍不住地发问,“你昨夜是瞧着什么了,今早还没能缓了心神?”
祝归时白着脸色急急摇首,“别提了别提了,夏侯昭这次做下的肮脏事真是令人作呕。真是教你说对了,夏侯昭寻还魂多半是为了他自己。”
温言瞧他这副样子,不忍再问。可他夏侯昭为谁寻还魂本也不是重要的事情了,那珠子只能在温家人亦或是火云人手上。
追风难得没了沈琼华在身边,肆意撒欢儿的模样引得逐影甚是羡慕,时时向着追风身边凑。温言不厌其烦,索性由着逐影去烦追风,自己进了马车陪着沈琼华。
如此,春草碧色,芳芳如华,翠羽之水携着落落花红一路蜿蜒的山水春光便只余祝归时一人独赏。好春好景,江南温家教养出的佼佼弟子自是懂得如何赏入眼,如今这景里多了夏侯昭这嗜杀嗜血之人,当是半分入不了眼了。
祝归时气闷,忍了又忍,策马行至马车一侧,咬牙扬声道,“钟怀遥,你出来。”
钟怀遥探出头,做了精灵古怪的鬼脸,“我不出去。”
“小孩子当多历练,贪图不得舒适安逸,出来。”
钟怀遥嘴上百般反驳抵抗,仍是被祝归时拎着衣领揪了出去——总有个人陪着才好应付这有夏侯昭同行的一路。
夏侯昭愈见癫狂,化尸竟是谁人也不避讳,大刺刺地展露出一副吸血的恶鬼模样,纵是如此,余存的五人也是尽心随着,不曾离去,面上更是隐有得色。
温言等人瞧得心惊,与夏侯昭离得便更远了些。
一路苦行,终是在两日后的黄昏抵达了崖州。
落阳洒金,远天烧了半幕红霞,浸着缓缓流云,漫着轻轻海气,直淌到人的深心里,教人惟愿此生长留于此。
江南温家与江北火云的占星师难得聚在一处,日日夜观星象,占吉问凶,总是在温言与祝归时赶来时策定了出海时日——三月初九,在众人抵达崖州的第二日,自后会有十余日风恬浪静的海况。若是错过了,便要再等上月余。
温澈如今耗不得这短短月余。萧怀眠现时一日里要渡予温澈两次真气,纵是如此,温澈能化进的也只得堪堪几分,再没什么法子,这人只怕撑不过今年初秋。
各家别业只得拨了人尽快整装,力求明日万全出海。
温言与祝归时分不得心力防着夏侯昭,纵是毒门之人万般不甘不愿,温言与祝归时仍是各自带了沈琼华与钟怀遥分别入了火云与温家在崖州的别业。
繁繁烛火,沙汀印月。沈琼华立于无垠黑蓝前,瞧着钟怀遥一个个摸过海沙里的贝壳。
“怀遥,我心有忧虑,能不能说与你听听?”
钟怀遥撩了衣摆兜放他那些个各式贝壳,听了沈琼华的话,连忙跑到他身边,“什么忧虑?”
“我先前十分坚定,要与阿言同去同归,如今倒是有些顾虑了。”
钟怀遥瞧着他无神无识地搓弄手里的贝壳,急急将那小玩意儿抢在手里护着,“你可是担心拖累他?”
“是了,”沈琼华轻声叹叹,“我总是将事情想得尤为简单,今日抵达崖州,见着这无边幽蓝,才真切明晓艰险二字。”
钟怀遥像是不知要说些什么似的,无措地捏着衣角,半晌轻轻道,“可你不去,温哥哥还是要担心你,你也还是要忧心他的安危,倒不如就随他去,看见总好过不见。”
沈琼华听得这话倒是微微吃了一惊,“祝归时常常说你是个小孩子,这话怎是小孩子说得出的?”
“哼,他就总是爱胡说。我可不是小孩子。”
说着,低头就着月光对衣摆里的贝壳挑挑拣拣起来。沈琼华笑了笑,将手上的贝壳同放进了他那暗绣祥纹的紫粉衣摆里,却被他“哎呀哎呀”地叫着嫌弃得彻底。
温言四人同乘一船,夏侯昭自有他的门路,早早便备了行装,与他只余三人的随从同在另一船。
船入蓝海,沈琼华才知昨夜白慕云传了信来,言明了鲛珠大概所在,竟也提到了雾霞楚澜。
祝归时小心摊开绣了楚澜信盟的丝绢,“白公子信上说曾遇楚澜的机关,生死一线,”一指点在纹绣的细线处,“在这里。”
温言略略看了看,见那处离得雾霞尚远,“想来是我们入楚澜的第一道屏障。”
钟怀遥的手肘撑在圆桌上,仔细地瞧着那绢细纱,不解道,“我们手握楚澜亲书的信约,还要闯什么屏障吗?”
祝归时十分怕着沈琼华与钟怀遥靠近这方细绢纱,赶忙着收进了怀里,又笑钟怀遥道,“这是谁家的糊涂孩子,快让人领将回去。”
“你少笑话我!”
“闯过这道屏障才算到了楚澜的门前,才会有人来询问究竟,是这样么?”
祝归时笑着肯定了沈琼华所说,却又听他问道,“南海多秘珍,往来之人不断不绝,总有人会误闯到那处,许是身死许是生还,可难道竟没有人闯过去吗,若是闯过去了,又是发生了什么,怎的江湖上听不到半点消息呢?”
他这一席话教祝归时也起了另外的猜想,“那处机关许是为了绝人烟。若真如此,我们闯过去,许没有人前来探看询问,而里头的邪招邪式会更甚边围。”
沈琼华一字一句地听着,不自禁地攥紧了温言的袖口。
温言将那只手收进掌心,侧首贴在他的耳际,缓柔了声色,“别怕。”
第23章 第 23 章
海上的初初两日里,人人觉得新奇有趣,钟怀遥时时央着沈琼华与他一起去往船头,等着不知是何品种的大鱼小鱼冒出头来。
日日是这样的景,不过几日便没什么兴致去看了,更为棘手的是除却钟怀遥,温言三人俱是起了晕船之症。昏天暗地般的眩晕使得三人在船舱里无力无神地躺了三日,唯有钟怀遥半点事情也无,由着少年心性船头船尾地玩闹。
幸得出海前两家同备了药物,丸药辅着汤药喝了好几日,温言等人总算是捱过了身心俱皆难受的时日。
沈琼华捧着青瓷小碗,哀哀瞧着温言,“我早就好得很了,这最后一剂药不喝也罢了。”
温言点着碗口,轻声淡道,“可是要我像那日一般喂你?”
沈琼华睁大了眼睛去捂他的嘴,“你别乱说话。”一张脸却是通红通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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