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汜听此言心一软,一直绷着的脊背放松,这才抬头看了绍景。
绍景的外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又有些不同。眉眼间多了几分狠厉,气质越发沉稳,剑眉鹰目,有种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不可与当日而语。两人之间扯了些闲话,楚汜太久未曾过问世事,绍景便把这几年朝中内外的事情简单的说了,楚汜认真的听了不时问上两句,听到故人现状不免有些唏嘘,有些物是人非之感,不多时,桌上的酒菜和壶中热酒便被两人消了大半。
矮几上的烛火跳动,偶尔发出几声噼啪的声响,照的一室昏黄。绍景掀开灯罩,又递给楚汜一把剪刀,楚汜伸手去剪那烛芯。
“何当共剪西窗烛……”绍景开口吟道。
“……却话巴山夜雨时。”楚汜应和。恍惚间竟如同回到多年之前,两人也是这般对坐,只不过那时候绍景面对的是满桌子的经纶,而自己在旁,帮他剪去过长的烛芯。
“可惜了在冬日,没有夜雨,”绍景举起酒盏打趣道,“倒是有夜雪。”
“……”楚汜也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听绍景这么一说,微微诧道:“竟是下雪了?”
说罢放下酒盅,起身推开了窗。
果不其然。腊月的雪来的凶猛,如同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殿外的大理石地砖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往来巡逻的侍卫踩的脚印儿还留在地上,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院子里种着的矮松已经被盖了厚厚一层,借着灯盏依稀望见天地沆砀,浑然一白。
“瑞雪兆丰年啊……”楚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京城鲜有这么大的雪,楚汜自幼长于中原地区,气候宜人,在家乡的时候更是不曾见过。自从那年受了牢狱之灾,身子骨差了,王二更是把他看得很严,雨雪天气决不让他出门。是以楚汜一时间竟有些忘乎所以,伸出手就想去碰那雪花,奈何房檐挡着,手指只能划过冰冷的空气。
“想看,就出去看看吧,游之。”绍景唤了张盛德,张盛德捧了黑色狐裘斗篷进来,绍景接过不假他人手,给楚汜披上,随后又细细给他系好。
“陛下折煞臣了……”楚汜又急又羞,连忙制止绍景。
绍景却道:“游之,今日,你且不要把我当皇帝罢。”楚汜最见不得绍景软下身段,而今他已贵为九五之尊,言语态度却还如当年一般,想起他刚才所言,又不免心疼,也就默许了他的动作。
说话间已经系好了结,橘色的内衬显得楚汜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张盛德赶紧上前给绍景披上斗篷。
“来。”绍景说罢转身出了殿门,楚汜阻他不及,只得跟在身后出去了。
谁知到了外面,楚汜竟是两步快走跑到了绍景前面,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心里却是禁不住的欣喜。刚才小酌几杯,浑身气血通络,竟也不觉得冷,顿时玩心大起,蹲下团了个雪球。
“珩曜——”楚汜握着手里的雪球,一时得意,站起身来竟然直呼绍景小字,绍景见他满脸通红,手舞足蹈,便知是有些醉了,想过来扶他一把怕他晃得狠失了重心摔跟头,突然一个雪球砸了过来,正中门面。
一瞬间里里外外的宫人都愣住了。紧接着就都跪了一地,张盛德见情况不妙,把殿外的人都遣退了,赶紧跑到绍景面前取了帕子要给绍景洁面。
楚汜也愣住了,酒醒了大半,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皇上恕罪!臣殿前失仪,冒犯了陛下,求陛下开恩!”
绍景却赶紧拉起他:“又没开罪你怎么自己个儿倒跪的这么顺畅?”由着张盛德擦干净了脸上的雪,又继续道:“普天之下,也就游之敢冲天子的脸面砸雪球了。”
“皇上……”楚汜十分难堪,低垂着头,绍景见他这个样子愈发心痒难耐,从再次见到这个人的第一面起就蠢蠢欲动的心思再也压抑不住,他走到楚汜跟前儿一把把人揽在怀里:“游之……”
楚汜却是推不开他,只道:“皇上,你,你放开……”
“游之,你若真是厌恶,就推开我,我不会迫你。”绍景嘴上说着,还是紧紧抱着楚汜没有松手。
楚汜窝在绍景怀里,双臂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心里根本舍不得推开这人,他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珩曜……”
一别经年,当年的那些腌臜事还连累了绍景,自己蒙了天恩得赦才逃出命来,绍景也被褫夺了太子之位。如今绍景有了皇子,做了皇帝,成了天下之主。楚汜以为年少时候的荒唐绍景怕是早就忘了,召自己回来也不过是怕外人诟病皇上苛待旧臣。楚汜进京之前曾想,自己还是犯些错,让绍景找个由头把他发落了,省得两人为难。毕竟在朝为官,就算皇上不盯着,下面那些官吏可都还盯得死紧,太傅这官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可毕竟也是正一品的职,多少人如虎狼一般眼热着呢。
但听了绍景刚才那番话里话外那意思,楚汜才明白绍景还是念着那些情谊的,情不自禁的就落了泪下来。
绍景感受到怀里人的抽噎,忙慰道:“游之,进屋,在外面小心皴了脸。”说罢也不待楚汜回应,又把人抱了起来往屋里走。
一天之内被绍景抱了两次,楚汜当真是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好在绍景顾着他的身份,也没让多的人来伺候,大部分都是张盛德亲历亲为。张盛德自从升了太监总管,可有些日子没做这般琐碎杂事了。虽说伺候主子是奴才们的职责,可是张盛德也不是自己的奴才,还绕着自己忙前忙后……楚汜在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倒是把眼前的绍景给忽略了。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绍景把人放下,差人伺候楚汜退去外衣鞋冠。
“想张公公……”楚汜下意识的回答,话一出口才暗道糟糕。
“想他作甚?”绍景瞥向立在一旁的张盛德,张盛德可是冷汗都下来了,心想楚大人哎咱家这没招你没惹你想我作甚啊!我这一个老太监有什么值得您惦记的哎哟!
楚汜忙道:“不不不,跟张公公无关。我就是想,我这一回朝倒是辛苦公公了,忙前忙后的……”
绍景冷哼:“奴才不就是伺候人的么?你倒是挺关心他。”
“伺候皇上,伺候楚大人是咱家的福气,奴才不觉得辛苦。”张盛德赶紧跪下道。
“你听到了吧,游之?”绍景一挥手让张盛德带着人下去了,“别总走那些无谓的心思。”
楚汜叹了口气道:“珩曜,我当日是怎么跟你讲的?厚待下人,别小瞧了他们……”话说了半截,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当日跟他读书讲义的五殿下了,而是皇上,连忙改口:“臣逾越了。”
“游之,朕就喜欢你这样说话,”绍景叹了一声,“你让朕觉得,自己还是活在这世间的,而不是个批折子的机器。”
第4章
征和二十五年的秋,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秋里,太子疾殁,本就卧床不起康启皇帝受不住打击身体江河日下,终于捱不到来年春天,于秋末驾崩,皇族之中可继承大统的,便只剩下总角之年的皇长孙,和早些年因事被废的五皇子。
朝中的大臣为了谁才是正统继承人而战的不可开交。五皇子绍景的生母是康启皇帝的皇后,奈何身体病弱,强撑着生下五皇子没多久便去了。康启皇帝的皇后德顺皇后是荣国公家的大小姐,荣国公手里握着整个大绍一半的兵马。二皇子则是在五皇子被废之后册封的太子,太子妃只是朝中一个尚书家的嫡女,皇长孙虽年幼,可是胜在名正言顺。帝王之家,名正言顺四个字便是够了。
其间血雨腥风略去不谈,最后仍是绍景靠着母家,赢得了大部分老臣的支持,才坐上了皇位。
绍景登临帝位,改年号延昌,取“延续昌盛”之意。换代之后,朝廷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部则是一团乱麻。支持皇太孙的一派仍然贼心不死有意让绍景难做,支持绍景的这派又为了各自的利益你争我夺,互参的折子一本本的上奏,绍景又不能置之不理,每个折子的批复都要思虑再三。绍景这个皇上当得,着实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楚汜只听了他这一句,便知晓他背后有太多辛酸无奈。
“游之,我现在,身边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绍景道,“你且留下,帮帮我吧。”
“陛下厚爱,臣,自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第二日,楚汜便出现在了早朝之上。众臣见了楚汜,总是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点传闻,虽然先皇把事情捂得死紧,可是天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楚汜解佩多年,又是被绍景召回朝里的,大臣们看着楚汜的眼神里,总是透着那么点暧昧和不屑。可毕竟是天家的事,大臣们也不敢私下里嚼舌根,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罢了。可是偏有那不识好歹的主儿,偏要来招惹楚汜。
“哎哟我当谁来了呢,这不是楚侍郎么!呵呵,瞧我这记性,现在人家可是太傅了啊。失敬失敬!哈哈哈!!”说这话的名叫赵沛源,是大绍的四品骠骑将军,仗着祖荫,在朝中颇为随意霸道。
“赵将军。”楚汜却是未见半点难堪神色,恭恭敬敬道,“当日我离朝不过是小小侍郎,今日承蒙圣恩已是一品太傅,难为赵将军还记得在下。您倒是与多年前别无二般啊,真是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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