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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谢良辰 完结+番外 (不二之臣)


谢轻裘奇道:“你在想什么?”
小宁子道:“刚才奴婢从谢侯府门前过,猛然想起来——今日您带奴婢见的那个谢寻谢公子,奴婢第一眼没发觉,后来越想越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他到底生得像哪一位。”
谢轻裘嗤了一声,笑道:“他是谢家人,难不成长得像谢轻裘?”他说完,自己在心里比较了一番,觉得并不像。谢轻裘形貌昳丽,谢寻的容貌则要更柔和素净些,两人虽有亲缘,长得却说不上相似。
他说完这话,自觉是个玩笑,却半天没听到小宁子的回应,不觉有些诧异,道:“小宁子?”忽然感觉袖口被人紧紧攥住,小宁子声音发飘,哆嗦着道:“大人,奴婢想起来了——谢公子他,他长得像谢妃娘娘!”
谢轻裘惊呆了,四顾无人,压低声音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年谢妃秽乱宫闱一案被揭发,是有传言说谢妃怀了个孽种,但那也不过是万千传言中的一个,比这更难听的话也有,比这更离奇的话也有。听到的人都一笑而过并不当真,更兼不久之后,老皇帝下了封口令,这件丑事就此翻篇,再没人提起过。
小宁子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脸色苍白,杏眼吓出薄薄的泪雾,颤声道:“奴婢,奴婢——”
谢轻裘狠狠捏了捏手指,道:“真的像吗?”他见过谢妃的次数屈指可数,根本记不起对方的面容,兹事体大,也不能轻易着手去查,只好又问一遍:“真的像吗?”
小宁子像是鼓足了勇气,手攥成拳,重重点了一下头。
谢轻裘抿了抿嘴唇,道:“……你记着,这话不许跟任何人再说!谁都不行!”
小宁子忙摇头道:“不会说的!奴婢明白!奴婢谁都不会说的!”
谢轻裘心事重重,还没踏进寝殿就被人拦下。那人谢轻裘见过。今日用早膳时,他跟着付良沉身边伺候,名叫李廉。不是以前东宫的旧人。
李廉在门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一见谢轻裘简直像看到救星,连声道:“您可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皇上犯了头风病,疼得不行,太医给用了药。皇上在梦里一直念着您的名字。您赶紧——”
他话还没说完,谢轻裘就旋身往听政门走去。他走得极快,李廉在后面撩着袍子小跑还跟不上,被甩得越来越远。
在听政门口,一个太监满面愁容地立在廊上,见谢轻裘赶来,神色一顿,脸上又是古怪,又有点尴尬,赔笑道:“池大人是有什么事吗?真不巧,皇上今儿个身子不适,怕是不能见大人。大人不妨先回去,等皇上好些了,奴才自会禀报。”
他话音刚落,李廉气喘吁吁跑到这里,看他不放人,半白的胡子气得吹起来,瞪眼道:“你干什么!还挡在这里,不知道皇上要见池大人吗?”
那人是东宫出身的,闻言脸上尬色更浓,支支吾吾道:“皇上,皇上他……”皇上他想见的根本就不是这个“轻裘”!但事关宫廷秘辛,又不好明着说出,只不住地挤眉弄眼,含糊其辞,以求李廉能意会。
李廉见他目光躲闪,偏偏拦在门口拒不放行,不耐烦了,手按在那人胸口把他一把推开,转身对谢轻裘道:“池大人,快请。”谢轻裘一踏进殿内,他就赶紧体贴地阖上殿门。
头风病是付良沉的老毛病了,这病不好根治,但控制着不叫复发还是可以的。谢轻裘记得,付良沉早年发病严重,后来服药针灸费了许多力气调养,终于慢慢压制下来,到最后五六年都再没发作过。可之后有一次不知为何又犯病了。这一下前功尽弃,后来再怎么调养都没什么成效,那头风病断断续续总会发作。头吹冷风、休息不好,或者换季时冷热失调,都可能引得他头痛欲裂。
内间很静,香炉里放着安神的香料。付良沉睡得却并不好,面色惨白,眉头紧蹙,额头上浸出细密的汗珠,嘴时张时闭,好像在喊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谢轻裘一见他这样,气得直发慌,恨不得冲出去把那群伺候的人都给骂一顿,拿鞭子狠狠抽一抽——都是怎么照顾人的!可转念才想起,付良沉生病时一贯不喜欢有人在周围,从前也只肯叫他一人照顾。想到这里,谢轻裘冷笑起来,眼眶却不自觉变得通红。他咬紧牙关,强行压住心头酸涩,掏出手帕擦拭付良沉额角的汗珠。心思纷乱,居然有一丝叫自己都不愿细想的庆幸:这事他以前做过很多次,虽太久没做,好在也没有生疏。
付良沉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长街上,街道两边全是花灯焰火,金碧相射,辉光璀璨,茶楼酒肆外彩灯高悬,沿街锣鼓声声,人潮汹涌,热闹极了。
他突然看见自己跟谢轻裘并肩走在街上,御街廊下各种奇能异术、歌舞杂戏,谢轻裘看得目不转睛,扯住他的衣袖说了句什么,见他没反应,脸一沉,很不高兴地道:“付良沉!你在干什么!”
他看见自己眨了眨眼,含笑哄道:“我啊,我在想我的心上人。”
谢轻裘一听,愣了一下,脸往旁边一扭,不叫他看见自己翘起的嘴角,含糊地“哼”了一声。
自己却故意去捏他的手,柔声道:“那轻裘呢,在干什么?”
谢轻裘费力地压下脸上的笑,这才把脸正过来,一板正经地道:“我在被我的心上人想。”他说完,耳根发红,头半歪着,手伸过去,轻轻勾住自己的小指。
周遭的场景骤然变换,两个侍卫的尸体横在脚边,一根箭破空而来,箭锋寒光凛凛,他突然感到有人扑上来一把推开他,随即听到一声撕裂血肉的闷响。身上没有疼痛,心却骤然慌乱,谢轻裘慢慢倒在面前,一根羽箭穿透他的胳膊。
周围声音忽远忽近,杂乱极了。场景又变,换在东宫他的寝居。一盆一盆漆黑的血水被端出去,医师黑压压跪了一地。谢寻满脸焦色,不住地叹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十分清晰,一字一字,慢慢地道:“箭上的毒,是万骨砂?”语调无波无澜,可话音刚落,多年不犯的头风忽然发作,像是一道鞭子抽进脑袋搅出脑髓,极尽痛苦。他整张脸变成森然的白色,轻轻握住谢轻裘垂落的、没有知觉的手。
场景再变。空旷的灵堂内只有他一人。棺椁旁白烛明火,微微晃动。
谢轻裘死了。
火盆在面前,头一夜纸钱不能断,他不知道已经烧了多少。恍惚间,看见一个少年走来,影影绰绰,直到立在他面前才看清。形貌昳丽,眉眼灼灼,轻声细语地道:“付良沉,我不要你了。”
火顺着纸钱舔烧上来,烫到手指,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那少年俯下身,鬓边黑发落进火盆,化成一缕青烟。他的凤眼映着火光,认真地重复道:“付良沉,我不要你了。”

【第十一章】

谢轻裘坐在床沿,觉得付良沉状况好像越来越不好了,重重呼吸,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他一把攥住付良沉露在锦被外的手,焦急道:“殿下!”刚喊完,看见一滴泪从付良沉的眼角缓缓流下。他躺在榻上,泪痕逐渐蒸干,面容平静,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开,整个人却仿佛每一处都透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谢轻裘心头一颤,狠狠咬牙,眼里一下涌出泪水。他背过身用手抹去,握住付良沉的手却不松开,很小心很小心地摸索了一下,又一下。温热的手背上,可以摸到一根一根凸起的筋。
他瘦了。
谢轻裘轻轻用手比了一下付良沉的手腕,一手握住还有空余,心疼得扭曲,懵然想:怎么瘦得这样厉害。
付良沉动了动,他忙松开手,闭了闭眼,把泪意压回去。忽然感觉手被人握住,就听见付良沉明显刚醒过来的,还不甚清晰的声音:“手怎么……湿了?”
谢轻裘道:“出的汗。”
付良沉轻轻“唔”了一声,放开手,道:“来了多久了?”月色透过窗纱斜斜照进来,看来天色已经不早。又道:“饿不饿?朕叫他们传膳。”
谢轻裘道:“不饿。用膳的时辰早过了,臣没什么胃口。皇上想吃什么?臣去吩咐他们做。”
付良沉道:“你不吃,饿瘦了怎么办?”
谢轻裘侧过头,喉头一梗,只轻轻一呼吸,眼眶就红了。
室内真安静。只有一下一下清浅又悠长的呼吸。过了不知多久,听见付良沉道:“轻裘,去外面把朕的奏折拿来。”
谢轻裘起身走去外间。他知道付良沉一贯是这样,无论犯了多严重的病,只要还能握得住笔就不会拖累公事。从前在东宫时,谢轻裘发脾气叫他必须躺在床上好好休整,还在床边增设一榻,睡在上面以示监督。付良沉明面上含笑应是,半夜却悄悄披衣下床,批复密报。为了不扰到谢轻裘,他只燃了一根烛灯,又刻意用身形遮掩,简直是双倍的辛苦。谢轻裘发现后自然大发雷霆,但也只好让步。后来付良沉一犯头风病,等服药睡过一觉后,谢轻裘就把公文搬到他床前,一页一页念给他听,若有什么批复,再代笔传达。
奏折很多,有些是农耕林亩、水利兴修的正事,有些则纯粹废话连篇,付良沉脸色苍白,病容隐隐,有时痛得眉心一搐,神色却始终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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