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令一瞧,知道老将军这是动了真火,只得再舍身上前蜜里调油地劝导一番。边劝导,却也边不放心瞄檀燕归的神色,忧心他真的被李览打折了胳膊。
李览的鞭子,可不是好承受的。他那一下分筋错骨鞭,曾被用来处罚行刑。鲁令还记得,之前有一小兵阵前潜逃,将军把他交给李览严惩以儆效尤,不想李览下手当真狠辣,将那小兵捆在柱上抽了百鞭有余,生生地打碎了他一身的骨肉,却令他总留一口气在喉头,真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现在想起那前一刻还绑在柱子上叫骂的活生生的人,解了束缚的绳索后、仅走一步便摊成一滩软泥的情形,还觉得脊梁骨上发毛,瘆的很。
这么一个辣手,却被大将军派去辅佐檀燕归熟悉军务。
看来燕归也不是什么好命的人。
“你!”老将军甩开鲁令,又指檀燕归问道:“让医官老儿看了不曾?!伤势可重?”
“算是……不重吧。”檀燕归一手抚腕,低声应大将军问话,“走得急,只听医官说虽伤及臂骨,但并未错裂开来,敷些药休憩几日想必就好了。”
“不像话!”
听闻未打断他骨头,鲁光将军其实已消了半数气。但该撑的场面还得撑下去,大将军便只能再骂鲁令:“令儿你也要胡闹?!叫你去拎李览过来,你聋了还是怎得!”
“唤不得啊唤不得!”鲁令愈发觉得焦头烂额,忙不迭地动着嘴皮子,“襄王不是还请您今晚去商议水路行军事宜呢?怕是没空教训他啊。再说燕归现在胳膊不好使,调度兵将修缮船只一事,可是都指着李览做呢,怎好现在把他叫回来责骂呢?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哼。”
“莫不如先让李览去抗修缮的活儿,待他回来,若事情做的好,便放他一马;做的不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也便罢了。”说着话儿,鲁令向檀燕归递了个眼色过去,示意他也顺风搭几句话,好再煽些风熄了大将军火头去,“燕归,你就先留在医官处收拾你那胳膊,如何?”
檀燕归明了他的好意,转而拜谢鲁将军:
“谢大将军关切。”
“胳膊当真没事?”二人自大将军营帐全身而退后,鲁令紧走几步赶上檀燕归,终于在他上马前将此人拦了下来,“你走这样快作甚!”
檀燕归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却也难得的没像往常一般甩开就走。
鲁令笑笑,猛地伸两指戳到檀燕归眼前去,待燕归不自主抬臂招架时,鲁令的手却快速张出五指,在他手臂上狠劲一握。
“嘶!”
鲁令从不习武,手劲儿并无多大。现下经他一捏,便痛成这般模样,看来袖下情形也没有多好。
“大约是真的打裂了臂骨。”鲁令慢条斯理地把手收回来,瞅着檀燕归额上因剧痛而隐隐跳动的青筋,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了,“别不当回事儿。你来这里之前,我与李览共事,那可是个阎王爷,人家都称他那鞭作‘化骨蛇’呢。我看你最好去让王老儿瞧一眼,前几年他专治李览那厮打出来的鞭伤,可是真真积累了许多经验出来。”
王老儿,正是此军医官。
檀燕归蹙眉点头,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走吧。就算今晚上你要搞什么大事情,也得先把这条手臂治好。”鲁令又催,“难不成你是想做独臂大侠?”
“你知道……?”
鲁令装傻:“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再不去找王老儿,他就得亲自来这里给你截了那条手臂去了!”
此番却换成了鲁令要走、燕归去拦。
当真一朝天子一朝臣,风水轮流转,也转到该冯小将军求人留下的时候了。
“我是谁?军中大小事情,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从来都是鲁令追赶檀燕归的脚步,这回也终于轮他自己被挽留了一回,便禁不住十分得沾沾自喜起来,“我不仅知道你为何要支开李览,我还知道,你现在正纠结着该如何向我开口求助呢吧?”
果是如此!
檀燕归方才在营帐之中时,下定决心要把手臂上的伤多渲染几分,好能让自己今晚多留在大将军营中一时半刻,同时也能撇开李览监视。但出得帐后,被冷风一吹,他才醒了神,明白过其中错处来:他就算摆脱开了李览,军中依然处处都是眼睛,凭他无权无势一个人,如何能瞒得天、过得海?就算他曾在大将军营中任过职,就算这营中脸面他都熟识,但他在这里并无人脉,充其量也只能掏些钱让自己见刘璞一面,想把他带出来,又如何能办到呢?
当时在刘璞面前他一口应承,其实心里压根就没什么主意啊。
但如果鲁令肯搭一把手,就算他只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或许就有转机。
“是,”檀燕归目光殷殷,直把鲁令盯的浑身不自在,“鲁先生……肯帮么?”
“帮是肯帮,”鲁令拉过他来,边替他端着那条伤了的手臂,边拽着他往王老儿处所行去,远看这二人就像是半路闲聊一般,“但说的好听,这是走失俘虏,说的难听,就是通敌。忙是肯帮,就是不知小将军打算如何谢我呢?”
如何谢他,檀燕归还真想不出来。
这一路行军,他身上的值钱物件大多都丢的丢、扔的扔,单凭钱囊里的那一点点俸禄,哪里能出的起谢礼?
受人接济还差不多。
“这样好了,”鲁令豪爽一笑,似乎并不大在意,“这笔就先记在账上,等小将军还得起的时候,我自会向你讨要。”
若檀燕归现在还听不懂鲁令话中的意思,那他真的白在宫中看那样多的典籍书册了——自古明君高贤于草莽间收买人心,用的不就是这番套路麽。
救刘璞是大事,鲁令要他这个无用废材做报酬,实在不算过分。
“那……”事态发展如此顺利,倒使得檀燕归生出一种云里雾里的踌躇满志来。他头脑中正被书上无数名将的经历给绕的晕晕乎乎,看鲁令也再不觉得他两面三刀、里外不是人了,“那我愿为先生尽犬马之劳!有用我之时,先生开口就是!燕归绝无二话!”
这世上,有哪个男儿家是无一心热血的呢?他檀燕归,已在宫中庸碌蹉跎十几年,却亦有一腔未凉的热血啊!
再说驰骋疆场,本就是他平生所愿。跟随鲁令,或许也是契机亦未可知。
燕归犹自振奋着,鲁令望着这少年郎的朝气,面上却不由得染上一丝惆怅。他似是自言自语般嘟哝道:“不是要你为我尽犬马之劳……而是我需耗尽毕生心血,去成就你才是啊。”
这一句轻之又轻,除了他自己,恐怕也只有一旁装模作样收拾药箱的王老儿听见了。王老儿晃着白花花的脑袋瓜看他几眼,在口上虚空画了条线,闭紧了嘴。
鲁令点头,不动声色。
“呦,被李览那小子打的吧?”王老儿晃着脑袋看回檀燕归的胳膊,用老槐树枝干一般枯干的手指头戳了一戳,换来檀燕归深吸了一口凉气,“怎么着?疼吧?被打裂了你知道不?啧,李览这个黑心肠的崽子,惹不起,还不知道躲一躲么?”
檀燕归被他弄疼,想要挣脱他手,却不想这老头儿气力足得很,全然挣脱不开。
“莫动!你还要治好不要?”
“今晚先不必大治,简单处置一下、恶化不了便可。”鲁令突然凑上前来插嘴,“燕归得带兵修船,忙过这阵再说罢。”
王老儿皱眉头:“倒也不是不能先放着,就是怕今后会留下隐疾……”
这刹那,两个年轻人已交换了几个眼神,电光火石之间,彼此都明白了对方意图:人是得救,但也绝不能留下半分口舌。
藤条矮凳上刚刚坐下的年轻人强自站起身来,带着一脸略显生疏的沉稳,一锤定音决定了这条胳膊的命运:“好,全听先生的!”
只要能把刘璞救出来,能把欠刘家的恩情还清了,至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往后再说罢。
第54章 前夕
初春清冷的阳光洒在铠甲之上,折射出许多耀眼的光斑,颇晃人眼目。
襄王与大将军策马行进在河道边,前后一望簇拥的俱是无数着甲衣、执铁剑的亲卫士兵,黑压压一片,教人心中沉闷,生出无尽的压抑之感。
果然是老了。
鲁光大将军腰板挺得僵直,望一眼多年未见的北方山河,再瞅瞅这支经他手细细打磨过的悍军,心中颓然溢出无垠的惆怅来。
身旁这位富态过头的小襄王殿下,向来只是听闻过自己父辈在南境家大业大,却从来未实际操持过大军军务,此番与自己一同回南境,如不出所料,必然是打算亲手掌权的。可鲁光年至花甲,看人尚有几分自信,他敢断定这位殿下绝无统军之才,把辛苦打出来的江山拱手相让给襄王,教他如何放心的下?
这五万大军,可是鲁光自己的身上肉、心头血啊!
念及此处,大将军的脸愈发僵的铁板一块,看旁边肥墩墩的小襄王也愈发不顺眼。
娘的,老子刀尖底下担惊受怕了一辈子,到头来居然还是给这襄猪做嫁衣裳!实在是忍不得!
“你!”大将军心中愤愤,又不敢当面给襄王难堪,只能骂底下人来泻火,“去前边催催鲁令去!行军这般拖拉,是等着人家追上来杀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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