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兵战战兢兢,哆嗦得几欲从马背上跌下去:“禀大将军,您方才……已派人催过鲁先生,前后,还不过半个时辰呢……”
大将军当即把一双鹰目瞪得溜圆:“教你去你就去,如何恁多废话!”
“你看你们行军之人,就是性子急躁。”襄王在一旁看好戏看得兴起,捧场叫好似的添油加醋了一番,“本王在京中时,性子也急,最受不住他们一个个扭捏作态。本王还记着,年少时曾到梨园春去听戏,唱的那叫一个嘶声烂气,本王二话不说把场子砸了去,回来可叫我那做皇帝的叔叔一顿好骂,说是与我父亲性子忒相似了,只要一不顺心,脾气就压不大住。”
大将军咬着牙,做出一副洗耳恭听、颇感兴趣的模样,心里只恨不得提起银枪把这人戳个对穿。
他往常征战沙场,刀下亡魂都是精瘦干练的人物,却还没宰过高官王亲。不晓得襄王这一身肥膘,若是捅了银枪进去,流出来的是油还是血呢?
“啧,要本王说,咱大朝国的命数,就是皇帝换着换着,就一代不如一代了。”襄王唾沫横飞,意犹未尽,“你瞧着咱们先帝,被三个孬儿子给气了个半死;轮到这位遗腹子,皇位还未坐二十年,居然自尽了去,如今连谥号都还没定下,人家就又要捧了他的遗腹子去登基,当真命数菲薄、可怜得很。”
听他这般说法,似乎已忘了皇帝越墙而亡,到底是因谁之故。
“遗腹子接遗腹子,哼,谁不知道‘遗腹子’这三个字儿是什么玩意儿?那产子的皇后,可是程白面的闺女!她生出来的崽子,是程家的外孙不假,是不是我那薄命皇弟的子息,可就得天下人好好琢磨琢磨了。”
“小襄王殿下,”鲁光大将军死了劲儿往下压自己语气中的嘲讽,可终归没忍住,颇没好声气地质疑一句道:“老夫虽不晓得恪王等殿下才干如何,但成怀王刘蒨殿下,乃是边疆战神,小小年纪便所胜之战不可胜数,纵然是老夫,听闻他伟绩亦景仰得紧,如何算得上是‘孬’呢?”
成怀一战,是兵书上极其光辉的一页,其领战将军刘蒨,更被诸多为将者引为心中知己。
鲁光大将军常年在南疆平叛,知道记载里简简单单“大胜”两个字,一笔一划浸着的却是层层粘稠的鲜血;也知道那些自成怀之战后才有的新奇战法,是当年那年轻皇子蘸着朝廷重压与边民苦乐才写就的。
同为军中人,他听不惯襄王对其说一个字不好。
京中多豪贵,可这些豪贵们只顾铺张奢侈、拥芳揽翠,闲时喝喝小酒、逗逗美人儿,忙时指手画脚、乱喷几句便罢。至于他们这些低居下位的兵将们出入生死的辛苦,谁懒得看一眼呢?
前几日里,襄王与他谈论军事,意欲在南境东山再起,好取运河之便打回京城来。
襄王口中说的理由,自然是清君侧、绞奸臣。但鲁光如何不明白,在这短短六个字里边,藏的是□□篡位的祸心啊!
“哼!”小襄王对那位成怀王显然十分不屑,“一个先帝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的东西,也只有在边疆讨生活的贱命了!你不在京中,不曾听闻过他有一癖好,实在恶心极了!”
鲁光撇他一眼,半响才憋出一字道:
“哦?”
“坊间传他喜好男风,我看他容貌生的跟女人似的,真被男人压去了也无甚奇怪。边疆军中无女子,谁晓得他那边疆伟业,是不是睡出的一片天下!”
鲁光大将军倍感震惊,白眉白须抖了一抖,终究无话可说。
襄王愈想愈恨,一双小眼睛目露凶光:“你道他们都是好人麽?一个个看着不显山露水,心肠歹毒去了。莫不见本王那未出世的孩儿遭了什么罪?若非大将军你非要撤军,我怎能甘心饶了那些个忘八!”
他口中的孩儿,是原太后腹中的那一个。太后自尽以谢天下后,程楠吩咐下人剖出其腹中“孽障”,将太后的剩余尸身停棺三天以示惩戒,之后依然葬入了先帝陵墓。而那被剖出的胎儿,就被装入黑匣,送到了襄王军中。
小襄王小心揭开黑匣,看见活生生被剥离下来、已初具鼻眼形状的胎儿,悲恸不已,于是勒命全军誓死攻城,扬言若打不来胜仗,军中所有的兵将的子女都需为这死胎偿命。自然,鲁光并不傻,所以襄王的最后这一句,他并未说出去,只说打赢了重重有赏便是。
这才激出了之后的田郊胜仗。
然而,当日看见那死胎时,鲁光尚且同情了小襄王一瞬,事到如今,鲁光却只觉得他活了这么大岁数,竟还没见过如此恶心的人。
其实军中最明白襄王心中所想的,莫过于他鲁光了。他也逐渐明白过来,襄王当时所说的杀兄弟们的子女为那死胎偿命,并不是一句戏言,而是襄王真的做的出来这种事。他自然更逐渐明白过来,这支军队,于自己而言,是血肉、是兄弟、是至亲,但对于襄王,仅仅是一条危难时想起来才抓住的稻草。
襄王对这支军队,并没有感情。
对南疆,更是无丝毫情分可言。
鲁光眼尾余光扫一眼身旁襄王,心道,南疆是老夫功成名就之地,更是老夫的故园。你若安稳养息还罢,我且好好让你过几年快活日子;但倘或你这厮想把南境占为己有,我这把老骨头自然也有办法扛得住你啃!
两边各怀心思,又是行了一路。
襄王依然是一会儿沾沾自喜、一会儿想起什么事情又恨得牙痒的德行,唠唠叨叨,一般人当真受不得。鲁光大将军也不好过,但凡被襄王烦的遭不住的时候,便拖过旁边小兵一顿好骂,令他往前去催鲁令快些行军。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
大军被将军催得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到运河岸口边的。待襄王二人近得岸口时,兵将们本来已在井然有序地上船去,见大将军一瞪眼,许是一路被催怕了,手忙脚乱地就往船上挤,险些把在渡口上指挥登船的鲁令也挤下了水去。
几个士兵亦失了足,跌入了水里去,扑腾着往岸上游。
襄王指着那几人,嗬嗬地笑了起来。
鲁光大将军没想搭理他,暗暗骂一句傻子,便四处扫视找寻自家亲信的身影。正巧看得鲁令手脚并用攀在渡口边的一根木柱上,形容颇为狼狈。然而岸口诸人只顾得往船上涌,竟无心搭他一把手,只有一赤着膊的小将在岸边上,跃了几步,歪歪斜斜地揪了鲁令领子去,落回到了岸上来。
那位小将身姿有几分飘逸之态,看来是曾受过高师传授,但近几年因了什么缘故没坚持练武,故而稀松了许多。
哼,定然是受不得习武辛苦,所以半途弃去了。
鲁将军与襄王行了一路,本就气闷,如此更没有耐性,只想找鲁令来骂他泻火。可等他纵马走近了看,才瞧见那赤膊小将额上绑一条三指宽的额带,臂上一条已脏的纱条,原来是冯叔行之子燕归。
冯家的几个孩子,虽都在军中管理军务,但其实有才干的一个也无。燕归这孩子刚入军营时,他看这小子好歹是义弟长子,所以留他在身边做了一阵子事情,但之后也因觉得他无军将气概所以又把他扔到了襄王身边做个通信使,总之碍眼就是了。
可话又说回来,他往常没仔细瞧,这小子,或许是可塑之才也说不定。再说,他鲁光想要培造个毛头小子,那还不是搓圆揉扁任他□□?由不得他不成才!
虽单看这相貌……确实不大像带兵打仗的料子。但之前成怀王,不是据说也貌冠朝都城麽,不也立下了赫赫战功麽。
实在不行,给这小子造个铁面具焊在脸上也就是了。
“怎的只有你两个在?叔行何处去了?你年纪轻,又未曾各军中去过,终究不能服众,他不知道麽?!”
鲁令顾不得拧干裤脚上沾的水迹,先拱手回道:“这倒不是。襄王行伍中的兵将与咱们的人马参差在一起,起了争执。冯统领怕咱们人多,打了襄王的人不好交代,所以先行上船劝理去了。”
大将军再一瞪眼:“打就打了!从军征战的,难道还禁不住三拳两脚?我派他在此地协理兵将登船,他擅自离职,可当真是胆子大了!”
冯叔行好歹是鲁令与燕归的长辈,大将军这样骂他,鲁令就不大好多言了。
檀燕归身上亦有事情要忙,向鲁令递了个颜色,也便拱手辞去。
“船只不是修缮齐全了么,他这又是被襄王唤去了?”
“这倒不是。船只虽然修缮齐整了,但今早粮运营的五尺车不知怎得散开了来,东西许多都落入了河里去。就算水路行军,也得再过七、八日方能上陆,粮食本就不够,切不能浪费了去,所以借人去打捞那些失物。燕归赤着膀子,就是替他们捞东西去呢。”
大将军颔首,想了一想,又俯身低声对鲁令提了一字半句道:“我欲培育燕归成人,你且关照着他些。”
鲁令虽觉出些许惊讶,但望见襄王纵马而来,知此时并非说话时候,故而并未打算立即问个清楚。
他应了声,向将军身后双手抱拳行了个礼,颇浮夸地高声问了句好:“襄王殿下!”
襄王懒得理他,只挥一挥手,脸色十分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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