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傅其琛再一笑,神色中带了不符合他年纪的萧索在其间。“罗御史一生正直,您不该死,但时势所逼、命不由你我了。实在对不住。”
“对不住”一句尚未落地,傅其琛手中的刀刃就灵巧地转了个身,刺入罗柯脖颈。刀刃所落之处,恰好是血脉流经之地,罗柯瞪着眼珠,再想说话、已说不出来。他手脚微微抽搐着,再不过一会儿,应该也就没命了。
不知他到底恨不恨傅奚远。
傅其琛懒得多想,一伸手把罗柯的衣裳从胸口扒拉下来。他那衣衫本就烂成了几片破布,极容易就被撕开去。傅其琛动作未停、手法娴熟,仔细检查他满身的伤口。
棍伤、磕伤、拳打、针刺……有什么用什么,却又不会致人于死地。廷尉狱中的人,当真狠毒。
傅其琛思量片刻,有了主意:看罗柯脖处和腕上的搽伤,应当是用过木枷之类的玩意儿。刚刚他刺的刀口,或许可以伪饰成被木枷磨出的伤口。木枷过重、使得皮肉磨烂,再加上棍棒相击和这些乱七八糟的刑罚,致人死亡虽然罕见、但也在情理之中。
他又把刚刚杀人的刀刃拿在手中,咬咬牙,撸起袖管,削了一片自己臂膊上的皮肉。粉饰伤口模样,需得多用皮肉掩盖,可狱中不动刀剑,既然不能在罗柯身上留刀口、那就只能用自己的了。
都怨那油盐不进、眼滑手快的老仵作,为了对付你,老子真是洒了不少血。
他嘴里嘟囔着,下刀却很快。不过半炷香功夫,罗柯脖颈处的刀割痕迹已经改头换面,纵然是黑白无常来收尸,也得琢磨好一阵为何而死。傅其琛一拍手,颇为满意地直起腰来,伸了一条腿,把死人尸身挑到地上去。
一身伤口本就不堪,再沾上许多草叶、尘土,恐怕是大罗神仙也看不出动了什么手脚。
傅其琛施施然、迈着四方步子出了牢房,把锁头重新磕上去。竖起耳朵再一听,外边安宁的很、并没有生出什么乱子。他伸了右手出来,轻轻一抹下巴、咂了一声嘴,突然蹦起两丈多高,两脚蹬在洞口上就滑了出去。
洞口那样小,只容一孩童匍匐而过,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今夜的一番经历,于傅小公子而言,只算得上是一场“月夜出游”,只不过月色不大明朗、出游之地也有点窝心。除此之外,还留下了一个“罗御史怨气深重、鬼魂作怪”的传闻。
切,不过是那根稻草缠在了锁芯里,第二日狱卒开不了锁而已。
他老爹傅奚远左耳朵听着“罗御史一定冤枉,所以才封住锁芯,不让贼人乱动他尸身。”,右耳朵进着“说的也是,罗御史为人所害,死前不知有多屈!”,心里只觉得一团乱麻。
他这一路是要造访相府。罗柯如期而死,恰如傅奚远所料。按理说,他之前已做好了千般、万般的准备,早就不该为此神伤,可毕竟是他对不住罗柯,又哪能心安理得呢?
“罗御史逝世,傅宗正您看上去、心里可不大好过啊。”
程楠惯于看人心思,两只猫眼一眯,好似全天下都尽在他掌握之中。
“毕竟师出同门,兄弟之谊、联通血脉,古人诚不欺我。”傅奚远有傅奚远的应对法子,既然逃不掉,那就光明磊落地说瞎话便是。
论起胡搅蛮缠、大白日说瞎话,傅奚远还没遇见过对手。
程楠点一点头,不再言语了。
“可查清楚、罗御史因何而死了么?虽然用刑太过严苛,但也难免……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傅奚远问这句话,是为了试探程楠。傅小公子毕竟是个年轻人,他有些担心傅其琛手下出了纰漏、平白给人留下马脚可抓。
“傅宗正觉得呢?”程楠反将他一军。
先是狱中仵作下了定论,判定罗柯是用刑过重而死;后是皇帝找他发了一通脾气,在朝堂之上指桑骂槐,骂有人心怀异心、置政见不同者于死地。程楠本算着罗柯受不住刑罚,没过几日全招了罪状,给他正正当当挂个罪名杀了;没想到他死得如此仓促,连仵作都只能说是死于刑罚。
早知道该挂着傅家名头用刑的,可傅鼠这厮跑得快,早早把自己摘脱了。现下全朝国都骂的是程家,骂程家指使狱卒用刑、害死了清官罗柯。
真是焦头烂额。
“我一个小宗正……实话跟您讲,我不敢说。”傅奚远贼眉溜眼地四下打量一番,“罗柯是我师兄,我若害死他,自己也问心有愧;您和罗柯再有什么冤仇,也不可能这么没头没脑地杀了他,岂不是惹了一身骚么?”
程楠一皱眉,有些不耐烦于傅奚远的兜弯子。
傅奚远再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附耳道:“我觉得……或许是小襄王?”
程楠觉得自己肯听傅奚远这老东西胡说八道,一定是鬼迷了心窍、病急乱投医、死马当作活马医。
之所以说小襄王蠢,可不仅仅是因为他肥头大耳、胖的赛猪,更是因为他那脑子和猪没什么两样。平日里看他颐指气使,其实只是因为蠢,所以才觉得唯我独尊、谁也不怕;要说真本事,猪还能养肥了吃肉,小襄王才叫百无一用、连猪都不如。
这么一个外厉内荏的货色,敢杀御史大夫罗柯?
“我之前也不信,后来一想,才觉得有些蹊跷。”傅奚远神情十分真诚,“您等我给您说说,再拿主意不迟啊。”
“首先,小襄王祖传的毛病,就是一毛不拔。丞相,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前年马场赌马,他输了您五万金、可按约偿还了?他是个吝啬人,往常也不很关心朝政、与罗御史并不熟识,这遭南海生事,罗柯一说捐钱,他就心甘情愿拿十七万出来,成了朝都城里边的头一号?您觉得可信么?”
“是,小襄王之前惹了陛下,故意掏许多钱出来赔罪。但您也知道,小襄王可曾把皇帝放在眼中?他若真惧怕皇帝,会带人多次与禁卫军生事?明摆着就是瞧不起嘛!”
“所以啊,我斗胆猜测,这十七万的数目,也就是嘴头的数儿,谁知道其中有多少水分?小襄王把这话放出去了,肯定也会怕被查出来。若是查出来,就不是和皇帝作对、那可是和全南海郡上下的老百姓作对!他敢么?!”
“我觉着,这也是他为何要跟去南海郡的缘由,他怕事情败露呀!到了南海郡,他把那些个送去的钱粮、往大水里一推,谁还捞得起来?谁还知道里边到底有多少水分?可惜资水决堤,淹的是他、而不是他那些钱粮,这才让咱们抓住了把柄。”
听他这么说,程楠若有所思。
傅奚远这一番话中,有两三个疑点在,但大多都合情合理。难道,小襄王真有这么大胆子,敢潜入廷尉狱中、杀他程楠抓来的人?
“廷尉狱中,狱卒、卫兵功夫都不赖吧?丞相教导出的人,恐怕和禁卫军也有一拼?”
程楠点头,的确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武艺算得上不错。
“这就对了,”傅奚远一脸正色,“朝都之中,谁手下有比廷尉高手还厉害的人物?”
第33章 仇家
程楠明白傅奚远的意思。
为了能时不时找禁卫军的不痛快,小襄王可是下狠了本钱;他往常横行霸道,当然也是有靠山在的。再论起府中养着的门客、家仆,除了襄王府,还当真找不到门生中习武之人众多、更看重武学的出来。
但唯有一处不解:暗杀这门功夫,讲究的是艺高人胆大,是着重在“独”字儿的功夫,人多不多、一点关系都没有。
襄王府武人是多,但不一定别的府邸就没有武艺绝伦之人。
“傅宗正,”程楠的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檀木扶手,嘴角的弧度已带了些冷意,“你与小襄王有仇?字字句句,都含沙射影,没一句公道话……你是想坐看程家与小襄王相争,你好渔翁得利?”
“不敢!不敢!”傅奚远登时脸色一白,额发间隐隐渗出汗来。他素来知道程楠谨慎,自己居然还能一时不慎、说脱了嘴?!难道就此要功亏一篑?他再看一眼程楠似笑非笑的表情,真是恨不得先扯自己一个耳光。
容不得傅奚远细想,他两膝一弯、跪倒在地上,双眼霎红、好似要淌下泪来。
“我哪敢和小襄王有仇?他是龙生凤养的天之骄子,我是区区一个提着脑袋过活的朝堂小官,就算受了欺辱、心里边不痛快,也只能忍着、憋着,丞相您就算借我十八个胆,我也不敢造次啊!”
程楠拽回被他拉着的衣裳下摆,冷声冷气道:“起来说话。”
傅奚远只哭哭啼啼、跪在地上。看那副模样,像是真受了莫大的委屈似得。
他不肯站起来,说话却是肯的。毕竟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用的“刀剑”,便是口中这三寸不烂之舌,岂能不拿它来救命?不过这回却谨慎不少,趁着哭哭啼啼的功夫,粗略规整了一番言语,以防又被程楠踩着尾巴。
“丞相您还记得小襄王捐南海的十七万金么?”傅奚远一提起钱,两眼里是真快涌出泪花子来了。“那里边,从我这里借了七万……您知道小襄王此人,‘借’字儿对他而言、还不如说是白送!宗正卿这位子,说白了,一日比一日油水少,我这钱、来的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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