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惊诧地盯着他,像盯下凡的神仙,郑二哇也是漂亮,桃花色的面颊半遮半掩,有我见犹怜的味道。
“爷爷去呀,”马三婢从旁怂恿,“你的莺莺!”
他的莺莺一直是廖吉祥,可大约是那人谪仙似的,确实美艳,他走过去,被郑二哇“扑通”跪倒在脚下,以头抢地地呼喊:“万岁爷!”
这是个宦官,他看出来了,这时候马三婢跟着过来,一手托着红丸,一手端着酒:“爷爷,奴才献仙丹。”
什么仙丹,红铅而已,皇帝却不懂,疑惑地看了一眼,正要挥手,马三婢贴过来,小声说:“服了,叫万岁爷腾云驾雾!”
下头手指尖突然一热,万岁爷低头看,是郑二哇把他的指头含到嘴里了,马三婢的“腾云驾雾”他似乎有些懂,半推半就地,把铅丸和着酒吞了。
刚吞下去,大腿就被一把抱住,郑二哇跪着,隔着丝绸裤从下往上缓缓摩挲他,越摸越热,越摸越露骨,直到那个要命的地方被一把抓住,他惊诧地哼了一声。
之后的事就模糊了,他不知道怎么就脱了衣裳、上了床,等再醒过神,看见的是个光溜溜的太监,涂着一脸胭脂,不男不女地骑在他胯下,那地方舒服极了,是这辈子从没有过的爽快,他听见自己粗喘着,一声接一声地叫唤。
“爷爷,奴才……奴才好不好?”那个假莺莺不知道用什么夹着他,湿漉漉黏糊糊的,一起一落间,他能看见自己一小截稚嫩的东西,撑着褥子疯狂颠簸了好久,他才知道,自己是插到他的屁股里了。
“啊!”他实在受不了,受不了这种蚀骨的消磨,呻吟声脱口而出,喊的却是,“伴……伴伴!”
廖吉祥跟老祖宗从大兴隆寺回来,先没回自己屋,把老祖宗送回房喝一杯茶的功夫,有小宦官半道把老祖宗叫到外屋去了。
廖吉祥没当回事,帮着扫了扫褥子,归拢了一下书稿,隐约的,听见外头说:“……郑二哇和万岁爷在玉熙宫……”
听见那个名字,廖吉祥还好奇来着,并没在意,直到斜刺里传过来一句:“……睡到一起了!”
“轻着,”老祖宗低声呵斥,是怕廖吉祥听见,可他已经听见了,蹑着脚,附耳到门边,“马三婢……中间给牵的线……”
“咔嚓”一声,是老祖宗把桌上的茶碗握住了,廖吉祥知道他,气极了要砸东西,惶然的,他等着那铿锵的一声,可老半天,外屋没动静,老祖宗是生生忍住了,怕惊动他。
“去,里屋看看,”老人小声说,“怎么这么静。”
廖吉祥来不及落泪,赶忙爬到床上,面朝里装作和衣睡下,几乎同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倏忽,小宦官回去禀报:“爷爷,睡下了。”
老祖宗没说话,小宦官又嘀咕了两句才出去,廖吉祥瞪着眼睛等了好久,老祖宗也没进来,忽然,他明白了,老祖宗哪会信他睡呢,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就睡呢,老祖宗是怕自己难堪啊。
眼泪这就不争气地流出来了,他胡乱拿袖管去抹,想想进宫这些年,他从没哭过,老天爷像是给他铺了登天梯,一进来就被老祖宗挑中,一挑中就送去乾清宫当伴读,谁给过他一丁点气受呢,因着老祖宗,从没有。
可眼下,他却伤到骨头里了,被狠心的青梅竹马,被一时善念酿下的祸,他该去兴师问罪的,却捣着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这天的晚霞尤为红,西下的日光从云雾蔼蔼的缝隙里透出来,有耀目的金色,在这旖旎的金红中,廖吉祥和郑二哇在乾清宫前长长的台阶上相遇了。
他上去,郑二哇下来,那穷小子变样了,穿着一身崭新的绣金大红贴里,鬓发抿得干净油润,显得一张脸美玉无瑕般白,眸子含着秋水,纤长的眼角斜飞着,看人一眼,就要把人的魂儿勾走。
廖吉祥低下头,想跟他擦身而过,郑二哇偏叫他,颤颤地喊了一声:“哥!”
廖吉祥没答应。
“我就是个戏子,”郑二哇自轻自贱地说,“除了这个,我没有别的出路。”
廖吉祥冷笑,他已经不是郑二哇了,万岁爷给他赐名“铣”,取“色泽明艳,如金石”的意思,一夜之间,他从打水扫地的小火者中声名鹊起。
“我不跟你抢,”郑铣抓住他的袖子,一副可怜的样子,“我在雉尾间当个伞扇长随就知足了,当初你不就是让我……”
廖吉祥没让他说完,硬擦过他上去了,郑铣在台阶下往上望,那个纤薄的背影,他注定是抓不住了。
廖吉祥进了殿,万岁爷没在平时读书的地方,他转头往床上看,果然,那个人眯着眼横在那里,身边是个摇扇子的小宦官。
见廖吉祥来了,他欣喜地从床上坐起来,急躁地拍床沿:“下去下去!”
小宦官哈着腰,绕过廖吉祥退下了,不光退下,还把门从外带上,屋里一黑,万岁爷立即拉住廖吉祥的胳膊:“伴伴,朕想你……”
“怎么不点灯?”廖吉祥不着痕迹地拂开他的手,拿衣袖把腕子包住,让他摸一下,他都觉得自己脏了。
“点什么灯,”万岁爷从后头用力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到怀里,借着那个劲儿,转了一圈,双双倒在床上,“朕可等不及了!”
说着,他就把嘴往廖吉祥脸上蹭,蹭着了,又赶紧拽着扯他的衣袍,廖吉祥羞愤得满脸涨红,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这个口口声声叫他“莺莺”的哥哥,如今背着自己和别人干下了苟且事,反身又想来糟蹋他,他厌恶至极,劈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地,十分响亮,把黄昏的天色都划破。
万岁爷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廖吉祥按着自己的衣领,一点没有示弱的意思,正因为他不示弱,万岁爷反而羞惭,弯了弯嘴角就要扯出一个笑,却听廖吉祥冷冷地说:“滚开,”光是这还不够,他接着说,“肮脏!”
普天之下,谁敢扇万岁爷的嘴巴子?谁敢让万岁爷滚开?关着门,只有他们两个,皇帝忍了,可这句“肮脏”,他忍不了,因为他真觉得自己脏,糊里糊涂和一个戏子干出了那种事,他只想着和廖吉祥也干一次,才能干净。
“你当自己是谁!”要害处被戳中,他气急败坏了,一把打掉廖吉祥的冠儿,揪着他的发髻,把人从床上拖下去,借着盛怒,一直拖到门槛上。
外头聚了不少小太监,他狰狞地冲他们吼:“立刻给朕赶出去,什么也不许他带!让他到宁夏、甘肃去遭罪,连夜就滚!”
他一扬手,廖吉祥翻下台阶,他猛地把门拍死,在门后捂住脑袋,他是九五之尊,杀伐果决,铁石心肠,可不争气地,他竟红了眼眶,痛苦地蜷缩下来。
外头熙熙攘攘许多人来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打了个冷战,推开门,门外,老祖宗带着一帮小的跪在那儿,是给廖吉祥求情的。
也许是叛逆,也许是逞强,他随即端起架子:“人走了吗?”
“走了,”老祖宗重重磕了个头,“廖吉祥他……”
“走得好!”皇帝强装着开怀,眼角眉梢还带着几分浮夸的得意,“叫几个得力的人陪他去,别叫人说朕不念旧情!”
听这意思,求情是没用了,老祖宗颤巍巍站起来,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遵旨。”
他转身要走,万岁爷忙叫住他,叫住了又不知道说什么,一转念,他跑回屋里,抓过笔急急写下一封笺:免尔死罪于将来,着朕至意于久远。
这是写在纸上的丹书铁券,是潦草而就的免死金牌。
他把这页薄纸塞给老祖宗,用一种郑重、又怕人看出来是郑重的语气说:“给他,叫他好自为之!”
老祖宗的眼睛有些花,但这时候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样怜悯,那样疼惜,逼得这个位高权重的孩子不得不再莽撞一次:“传朕口谕,雉尾间伞扇长随郑铣,赐掌宫内牌子事,随朝请剑提督待诏房,赏大红金彩斗牛圆领蟒衣一表里!”
这是太出格的宠爱,甚至荒谬,这孩子拍着老祖宗的肩膀说:“取了你个廖吉祥,还你个郑铣,”他下令,“收到你门下吧。”
老祖宗苍老的嘴唇似乎抖了抖,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年轻的皇帝安然回到他的龙床上,却闭着眼久久睡不去,这个时侯他还不知道,那封笺交到廖吉祥手里,就被扯碎了,他更不会知道,十年后有一天,等他真的杀伐果决、铁石心肠了,还是在这张床上,他哭得昏天黑地,因为有一个故人在甘肃,为了他的江山残了一条左腿。
(1)票儿银:明代宦官二十四衙门(十二监、四司、八局)中银作局的银票,一钱到十两不等,用来赏赐,也在宫中太监间流通。
(2)承应:戏子、戏班应皇帝要求进宫表演。
(3)牌子:明代宦官职位的一种,见有御前牌子、暖殿牌子几种。
< 番外大内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