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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珰 番外完结 (童子)


他轻车熟路,边走,边叫猫似的:“养春?”
廖吉祥和郑二哇一动不动,万岁爷吸了吸鼻子,狐疑地说:“还有别人?”
郑二哇吓得连忙站起来,贴着石壁,抱着香灯闪到一边,万岁爷这就笑了,朝廖吉祥挨过去,两个人你来我往拉扯了一阵,藏到洞子深处。
郑二哇偷眼往里看,黑洞洞的看不清,不一会儿,听里头传来说话声:“哎呀……那么多人,就知道抓我……”
“……你每次都躲这个洞子,不是等着朕抓呢么……”
“……怎么就知道一定是我?”
万岁爷笑了,声音和方才不大一样,沉沉的,像是动情:“诸花香气,卿所笃爱,时采一二种贮襟袖间,故数步外辄识之,”他忽然停下,继而孟浪地说,“以芬芳袭人也!”
然后就没声音了。
也许是疑惑,也许是好奇,郑二哇悄悄往那边凑,暗处有许许多多黑影,分不清哪个是活人,哪个是石头,只是其中一对影子,好像面对面抱在一起,顶着石壁,在微微地动。
3
吃过饭,廖吉祥穿着亵衣趴在褥子上,翘着脚,手里是一本《洪苞》,郑二哇从外头提热水进来,看见他的脚心脏了,于是说:“哥,俺给你洗洗脚吧。”
廖吉祥没当回事,两只脚互相蹭蹭,心不在焉的:“不用。”
郑二哇却把水给他倒好了,捧着他的脚放进盆里,蹲在地上给他擦洗,廖吉祥是习惯这个的,他给万岁爷伴读,身边从来不缺伺候的人,这时候放下书,审慎地瞧着这个美人:“你去雉尾间,先做个扇伞长随,叫万岁爷认得你。”
郑二哇抬起头,憨憨地笑:“哥,你让俺……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廖吉祥“唰”地把脚从水盆里拔出来,湿漉漉地踩上床,拽着他的袖子:“上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趴在炕上,拉着郑二哇躺到身边,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西厢记》,扉页上有“广运之宝”的印鉴,是内府书,他翻到当中折角的一页,指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给他看:“你在钟鼓司,一定唱过莺莺,这几句,唱个我听?”
郑二哇瞪着那些字,难堪地,没有出声。
廖吉祥奇怪地扭头看他:“怎么,不会唱?”
“哥……”郑二哇的脸红透了,尖下巴搁在炕上,陷在松软的褥子里,可怜巴巴地瞧着廖吉祥,“我不认字。”
他以为廖吉祥会生气,会瞧不起他,没想到那个人却恍然大悟的,粲然笑了:“我教你呀,”他指着那些“黑虫子”中间的一个,“这个字是……”
郑二哇什么也没听见,脑子里昏昏涨涨的,全是廖吉祥的香味,他觉得这个人好,太好了,十足好,救苦救难的观音娘娘也不过如此,稍一侧目,他在廖吉祥的亵衣领子里看到一小截白脖子,和脖子边支起的圆润肩头。
“你听见没有?”廖吉祥挽着他的胳膊,整个人靠过来,半边膀子挤在他身上,拿腰臀轻轻地拱。
郑二哇不是个干净的人,像梅阿查说的,他叫人糟蹋过,心里头脏了。鬼使神差地,他扒到廖吉祥背上,冲着他白净的耳后,热辣辣舔了一口。
廖吉祥只觉得浑身上下倏地战栗,捂着耳朵惊恐地回头,背后是郑二哇天仙似的脸,那么艳丽,直勾勾把他看着:“哥,”他的声音抖得听不清,“我也想……像万岁爷……”
说着,他就朝廖吉祥的嘴巴亲过来了,浅浅地一下,廖吉祥的脸立刻蒸熟了似地红,那个样子郑二哇一看就知道,他是头一次。
难道老虎洞里相对而抱的影子不是他和万岁爷?难道是自己心怀鬼胎想差了?郑二哇有些慌,急急地要认错,突然“啪”地一响,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廖吉祥打了他,像那些财大气粗的老爷一样,像他凶神恶煞的师傅一样,像晚上掐着他屁股不放的男人一样,一刹那,一股恨意陡地从胸中升起,郑二哇咬着牙齿,没等他真的说些或是做些什么,屋门被从外推开,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穿一件藏蓝的旧曵撒,猛地看见床上纠缠的两人,眉头蹙起来了。
郑二哇有些赧,但并没害怕,直到那个老人慢慢转身,朝屋外轻描淡写交代了一句:“拖下去,乱棍打死!”
郑二哇的骨头几乎要从肉里塌下去,他知道这说的是自己,余光看见廖吉祥从床上扑跌着下地,拉住那老人藏蓝色的衣袖:“老祖宗,我们是闹着玩呢!”
郑二哇呆呆地盯着他雪白的脚丫,他刚给他洗好的,这下又脏了。
4
乱棍打死的命令并没照办,廖吉祥给拦下了,郑二哇握着笤帚站在乾清宫东暖阁外,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再提香灯,只能干些打水扫地的粗活,东衙门那种恶意的欺凌又回来了,他脸颊边有两快擦伤,手上全是口子。
“盖上盖上……别凉了……”窗格里传来说话声,是廖吉祥,他在这儿等万岁爷从西苑回来,郑二哇看看手中的长柄扫帚,倍觉凄凉。
他离那个辉煌的顶点曾经那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够着,现在却一巴掌被打回原形,他不甘心啊,任谁见过那样的风景,也会不甘心的。
黄伞盖飘飘摇摇从远处过来了,万岁爷穿着骑射时的短衣,风风火火往这边赶,他和自己差不多大,郑二哇躲在墙边看,一张被锦衣华服衬得英气的脸,左边眉心有一颗小红痣,鼻子很漂亮,笔直的,像一柄剑。
“伴伴!”他亲热地喊了一声,轻快地跳上台阶,大门从两边为他打开,伞盖整齐地撤下,举到一边,那本来是自己的差事,郑二哇眼红地看着,攥紧了拳头。
“……饿死朕了,”窗格子里的声音热闹起来,一串杂沓的脚步声,然后年轻的皇帝高声嚷了一句,“还是朕的伴伴心疼朕,这不是发糕,这是‘大救驾’呀!”
廖吉祥娓娓的笑声传来了,那么温柔,响在耳边,郑二哇不知是恨他还是爱他,大着胆子,微微推开窗扇,往里窥探。
闲杂人等都退下去了,万岁爷一边吃着糕,一边抓着廖吉祥的腰,握住了,不让他往别处去,那把细腰,郑二哇是碰过的,柔韧瘦削。
廖吉祥有些羞答答的样子,从衣摆下掏出一本书,理平展递给他:“看完了,还给你。”
郑二哇见过,是他枕头底下那本《西厢记》,万岁爷吃着糕,瞅着他笑,像个哥哥,又像个情郎:“好看吧?”
“嗯,”廖吉祥红着脸点了点头,扭扭捏捏地问,“还有么……这种书?”
郑二哇不明白一本破书有什么好看,他们俩这个黏糊的样子,就算还没有事,也离着不远了,懵懂的,似有情愫。
“伴伴要看,当然有,”万岁爷把手在绢帕上擦擦,伸出两臂,招呼孩子那样招呼廖吉祥,“过来,朕告诉你。”
廖吉祥不去:“又戏耍我。”
“怎么能是戏耍呢,”换万岁爷站起来,朝他过去,“小时候读书,朕最高兴你有字不认得,”廖吉祥露出疑惑的神情,万岁爷便揽着肩膀把他抱住了,只是抱着,没一点多余的举动:“那时候小,不懂,现在想想,问字偶来花下立,片时侥幸倚香肩!”
廖吉祥本来还有些推拒的意思,听了这话,便乖顺地把头搭在他肩膀上,他们真的是一对孩子,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在那里呆立。
郑二哇恍惚记起,哪篇戏文里好像唱过,“一种低回羞涩之情,时向眉梢微露”,说的就是廖吉祥现在的模样,水一样,被文火慢慢地熬。
这个时候,万岁爷像是着了魔,忘情地叫了一声:“养春,我的莺莺!”
“干什么呢!”背后突然有人拍了一把,郑二哇吓得立马跪下去,耳朵被揪住了,跪爬着被拽到一旁,面前是许多双皂靴,中间的一双靴面上搭着五彩红袍,无疑是个大珰。
郑二哇魂飞魄散地抬起头,这一抬不要紧,对方却惊着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郑……郑二哇。”
“哦哟,好,”这是个四十出头的公公,额头上有道深疤,胖身子,一笑像个弥勒,“跟咱家有缘,快起来吧,往后咱家抬举你。”
怎么叫有缘呢,后来郑二哇知道,他叫马三婢,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事,至于额头上那个疤,据说是老祖宗挑拨,被万岁爷用砚石砸的。
5
郑二哇梳着姑娘头,穿罗裙,躲在描金屏风后头,殿上坐着万岁爷,身边是马三婢,一杯接一杯地给他斟酒。
万岁爷看起来不大高兴,斜靠在龙椅里,马三婢劝他酒,他就说:“伴伴不在,吃什么酒都没味道。”
“老祖宗带他去大兴隆寺拜佛,半天就回来了,”马三婢悄悄地抖袖子,抖出来一颗红丸,“爷爷看戏,最有味儿的《西厢记》!”
锣鼓点儿响,郑二哇这时候该出去了,可不知道是生疏还是打怵,他身上僵得动不了,马三婢急得直叫:“莺莺,现身哪莺莺!”
万岁爷先是皱眉,也是少年脾气吧,拂袖站起来,这是要走,马三婢正犯愁的时候,郑二哇那边一着忙,撞倒了屏风,就听“咣当”一响,浮尘在日光中扬起,一个千娇百媚的崔莺莺便瑟瑟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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