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鹭还没起来,廖吉祥先起来了,他一动,谢一鹭立刻跟着动,一个要迈步,一个正转身,“哗”地一响,腰间两把玉佩好巧不巧缠到一起。
廖吉祥那个是好东西,金银丝线镶七宝羊脂玉,谢一鹭这个就寒酸了,一串不值钱的玛瑙珠子,一霎时,两人惊慌对视,双双红了脸。
谢一鹭怕被人瞧出来,冒冒失失去拽那把东西,一拽,廖吉祥的腰就跟着晃,亭亭的,真的是杨柳细腰。
“哎哟哟,”郑铣看笑话似的,抄着手半靠在牌桌边,“这要是一男一女,都能写成戏文了!”
廖吉祥的眼睫在颤,谢一鹭从近处看着,觉得那双睫毛像颤在自己心上,搔得四肢百骸又酥又痒:“我……我给你解下来。”
说着,他要上手,梅阿查哪容得他放肆,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小金刀,硬生生插到两人中间,抓住谢一鹭的破玛瑙珠子,猝不及防连根割断噼里啪啦是珠子落地的声音,廖吉祥眼见着谢一鹭在自己面前白了脸,梅阿查让他出丑了,卑微可怜地蹲在脚边,一颗一颗地捡珠子。
“来吧,”梅阿查收起刀,斗赢了的公鸡似地耀武扬威,“我替老八来两把!”
廖吉祥当着众人的面儿不发作,衣摆轻轻擦过谢一鹭,走到小屏风背后去,一进去,他随即回身,只等了一个吐息的功夫,谢一鹭就进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对视,悄悄的,怯怯的,用眼神纠缠,廖吉祥急于让谢一鹭明白自己的心思,把手掌在脸颊上蹭了蹭,蹭下一层淡红的胭脂来,伸出手,给他看。
红胭脂,白手腕,这比宽衣解带还让人动情!
“养春,我有你,”手里抓着那把玛瑙珠子,谢一鹭捏着嗓子说,“夫复何求!”
廖吉祥没动,任他贴过来,凑着发鬓,深深地嗅:“我恨不得把你藏到家里,”这是只有他们俩知道的情话,“没日没夜地疼你。”
廖吉祥害羞了,低下头,他模模糊糊知道那个“疼”字的意思,是天下之大不韪,可明知故犯般,他却跃跃欲试。
院子里刚掌灯,金棠从小花园斜插过来,往廖吉祥的大屋走,远远看见屋门前附耳挤着几个人,是亦失哈和张彩,还有背长刀的阿留。
“干嘛呢?”他走过去,轻声问。
亦失哈看见他,躲着想走,被张彩一把牵住衣袖:“梅老大和督公吵起来了。”说着,他退了退,给金棠让出地方这简直是笑话,金棠不信,摆出一副不屑偷听却勉为其难的样子,把耳朵贴上去,听里头模模糊糊的,真有争辩声:“……屏风后头,干什么了!”
“那么多人,能干什么……七哥你……”
金棠摸不着头脑:“他们说什么呢?”
“下午梅老大陪督公去玩马吊牌回来就不高兴,”张彩牵亦失哈衣袖的手一直不放开,有些仗着金棠的宠爱放肆娇纵的意思,“好像……是为了谢一鹭。”
听到这个名字,金棠似乎有些明白,把耳朵又贴回去,皱着眉头听。
“你……你自己说,”梅阿查明明是发难的那个,却吞吞吐吐不敢正面质问,“你们是不是……是不是!”
廖吉祥把头扭向桌上的刺虎盆栽,不回答。
“老八,”梅阿查恨不得掰着他的脸,让他看自己,“悬崖勒马吧!”
廖吉祥仍看着那盆刺虎,淡淡地说:“怎么,我连有个说话的人都不行了?”
梅阿查扑过去,伏在他脚下,捧着他的膝盖:“你要说话的人,有我,有金棠,有那些小的,”他像是难以启齿,“那……那是个‘男人’!”
男人。廖吉祥的唇角一抖,终于偏头看他了,看了,又做贼心虚地避开,蚊讷似地说:“男人怎么了。”
“男人……”梅阿查好像不知道怎么说,想来想去,咕哝了一句,“男人总要干些什么的!”
有一股热流从脸颊升起,涨满腮边,涌向耳骨,廖吉祥的皮肤倏地红透了,梅阿查被他这样子吓到,不敢置信地抓着他的手,颤声问:“你让他……让他了?”
廖吉祥不清楚他这个“让”是怎么个让法,好像是让了,又好像还没有,梅阿查怕他白纸似的拎不清,脱口问:“你让他脱衣裳了?”
这话听起来露骨,实则是含蓄,廖吉祥的脖颈却像是再也撑不住那份羞赧,仿佛一朵从枝头折下的山茶花,深深垂在胸前。
梅阿查想的可比脱衣服多得多了:“你这个傻瓜!”他腾地站起来,捏起拳头,一身要杀人的戾气,“你好歹是个正四品,他算什么东西!”他恨得咬牙切齿“他是利用你,你却让他拿你当了戏子,当了小唱!”
廖吉祥被他说急了,凄凄地辩解:“他不是!”
“对,”梅阿查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臧芳背着你去陕西的时候,你也说他不是!”
这时候,廖吉祥动摇了,手在袖子里不自觉攥紧:“他不一样,”他轻声说,“他要是臧芳,郑铣弄不着他。”
梅阿查冷笑:“骗得你开心的时候,当然看他什么都好,”他猛地一拍桌子,“等他玩够你了,就一脚蹬开!”
这话嚷得大声,屋外头都听见了,亦失哈和张彩惊诧地对看一眼,金棠觉得不能让这话再说下去了,抬手敲了敲门:“督公,谢一鹭在角门外,让不让进?”
梅阿查立时甩出来一句:“让他滚!”
金棠候了一阵,没候来廖吉祥的吩咐,便赶走阿留,让亦失哈去角门回话,把张彩拉到身边,交代他:“告诉亦失哈,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第30章
谢一鹭一只手拦着门,一只手扒着门框,期期艾艾地争辩:“为什么不让我进,之前都让我进了,我要去问他!”
这是第三次了,廖吉祥没让他进门,小老泉也见不着人,谢一鹭像失了伴的孤雁,大半夜在人家的角门前闹。
守门的是金棠,跟他先礼后兵:“督公不想见你,你也是读书人,怎么胡搅蛮缠!”
话是这么说,他看谢一鹭的眼神却是玩味的,隔门听见的那些话不知道是真是假,眼前这个窝囊废真和督公有“关系”?对这种事,他也是好奇的,好奇平时冷得冰雪一样的督公真的自甘下贱,戏子似地雌伏给他了?
“他想见我,是你们不让!”谢一鹭要往里挤,金棠这时看见几个人影在对面街角处一闪而过,穿青色素旋褶,系小绦,着白皮靴,是番子!
“去!”他叫佩刀的门丁,“去看看!”
趁门丁出门的机会,谢一鹭夺门而入,不管不顾地往廖吉祥的大屋跑,追他的人几次抓住他的衣摆,都被他疯疯癫癫地甩脱了,扑倒在廖吉祥门槛上的时候,他简直像条丧家犬一样狼狈。
一双穿素履的脚站在眼前,那大小方寸谢一鹭再熟悉不过,他一把握住,深情难遣地抬起头。
廖吉祥并没看他,而是看着门外追他的人,轻轻扬了扬手,让他们进屋把“张大人”抱走。关上门,就他俩了,谢一鹭把帽巾和扯乱的外袍一并脱下来,随手搭在桌边,廖吉祥看见他这不端的样子,尴尬地别过头。
“为什么不见我?”谢一鹭喘着问。
等了一会儿,廖吉祥才说:“……有事。”
“有事?”谢一鹭盯着桌上一叠压着一叠的信笺,冷冷地说,“还是有人了?”
廖吉祥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等明白了,整张脸拧起来,纤细的眼眉尖厉地挑了挑,不屑于答他:“闹饿了吧,”他指着小桌上一碟精致的发糕,“大救驾。”
他也管那东西叫“大救驾”,谢一鹭瞥了一眼,站着不动:“那你让臧芳断了念头。”
这名字是怎么掺进来的,廖吉祥搞不懂,但谢一鹭一定是偷看了他的信,他该为这事发怒的,可出口却是:“他又不是你,才没有怪念头。”
谢一鹭像个小孩子,委屈地告状:“没有念头,他写那些酸诗!”
廖吉祥叹一口气,觉得和他说不清,谢一鹭却咄咄逼人:“你要是在乎我,就写信跟他断了!”
屋子里静下来,气氛紧绷,谢一鹭咬死了不松口,等着廖吉祥妥协,廖吉祥到底是妥协了:“你要我……写什么?”
谢一鹭挽起袖子,一边给他蘸笔铺纸,一边说:“你过来。”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换做别人,怎么也要嚷一句“凭什么”,可廖吉祥却被他吃得死死的,轻且缓地走过去,踌躇着靠近。
两个人一挨上,什么东西就不一样了,呼吸变得滞重,体温变得灼热,廖吉祥想从他手里接笔,却被他一把抓住腰,踉踉跄跄揽进怀里,握着手,写下了那么几个字——既无不了事,哪有未忘情!
搁下笔,廖吉祥仰着头,茫然失措地看着他:“可这……是你的字啊。”
谢一鹭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结巴:“那、那你再誊一遍。”
他放开他了,恋恋不舍地,痴缠着抚摸他耳侧齐整的发鬓:“这些天,你好狠的心!”
听着这样多情的埋怨,廖吉祥的骨头软得就要擎不住身体,他紧抿着唇,谢一鹭又说:“有一点……想我吗?”
廖吉祥躲闪着躲闪着,还是点了头。
谢一鹭再也按捺不住,抓着他,捧着他微红的脸,用嘴去啄,只啄了一下,就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类似吞咽的声音,然后粗暴地把他拥紧了,狂热地吸吮他湿滑的舌头,舔他火烫的面颊,两只手捏着揉着,把他下巴上的皮肉掐得变形,廖吉祥胆怯地看着他,像只被狂风吹乱了羽毛的小鸟,或是一颗被海浪裹挟着的小小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