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热了,廖吉祥穿一条纱衫,和谢一鹭坐在树荫下的沙地上,中间是一盘小树枝画成的棋局,几颗石子,你来我往。
谢一鹭一直偷看他,用一种既纠缠又苦恼的眼神,廖吉祥哪能感觉不出来,但他忍着,轻轻的,用指尖拨弄那些石子。
“你的腿……”谢一鹭出声了,不敢看廖吉祥的脸,只盯着他的胸口,可能是穿得薄,树叶筛下的那一点阳光都把衣衫照透了,显出一片粉白的肉。
廖吉祥没应声,等他问完。
“腿……”谢一鹭嗫嚅,“怎么断的?”
廖吉祥看他一眼:“没有断,只是膝盖坏了,”他扯了扯衣衫下摆,把残疾的左腿盖上,“是谁说我腿断了?”
谢一鹭没回答,接着问:“那是怎么坏的?”
廖吉祥垂下眼睫,不像是不高兴,而是不想说,谢一鹭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些人说的看来是真的了,他的心慢慢往下沉。
静了一阵,林梢起了些风,沙沙的,带起一片鸟鸣。
“你……”谢一鹭盯着廖吉祥走棋的手,那样纤细漂亮,老祖宗一定反复握过了:“在宫里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启齿:“和老祖宗……你们……”
廖吉祥好像一点儿也不懂,迷惑地看着他,直到他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句话说出来:“你们夜里睡一张床?”
一下子,廖吉祥的脸拧起来,有些愣愣的,大概一个眨眼的工夫,他明白了,神色几次转换,起先是惊讶,之后是愤怒,最后一潭止水般沉静了。
一看他这个模样,谢一鹭就知道,错了,那些人说的不是真的,他急慌慌要认错,廖吉祥面无表情把摆弄石子的手收回来,说:“我残,可我不脏。”
残,他说的不是腿,而是下身。
谢一鹭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亡羊补牢地去拉他的手,被他拼命躲闪,谢一鹭急得什么似的,两条腿立起来,像是跪在他面前:“我说错话了,我傻、我该死!那些人……他们说的跟真的一样,我才……”
“离我远点儿!”廖吉祥腿不好,手又被他死死攥住,想起起不来,便发脾气。
“是郑铣说的!”谢一鹭哀求他,做小伏低的,“是他说的我才信了!”
听到那个名字,廖吉祥的脾气更大了:“你信他不信我?”
谢一鹭怔了一下:“不、不是……”他越发慌张,说什么好像都不对头,“你们不是一起在宫里呆过,他……”
“他是什么东西!”廖吉祥拔高了调门,“他才是靠……”后头的话任谁都猜得出来,他没再说,谢一鹭明白,他是不屑说出那些话——连说一说,他都嫌脏。
廖吉祥的安静让他大起了胆子,试探着去碰他的肩头,廖吉祥推搡他,一搡正搡到他左边肋骨,“嘶”,他吃痛,是昨天被阮钿打伤的地方。
“怎么了?”廖吉祥发现不对。
“没事。”谢一鹭遮掩。
“不对。”廖吉祥不躲了,反而凑近来,像一只爬上膝盖的猫,有种孤僻的柔软,忽然,他的指尖碰上谢一鹭的喉结,那温热的触感让人大气都不敢喘,慢慢的,衣领被整个拉开,廖吉祥像个温柔的情人,让谢一鹭生出一股不该有的冲动。
肋下是一片淤青,廖吉祥露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谁干的!”
“没……”谢一鹭目光闪烁。
廖吉祥猜得出他的心:“我的人?”
谢一鹭不吱声,可他哪里拗得过这个跋扈的人呢,一个不快的眼色就让他招了:“是阮钿……还好,被金棠碰上,让我走了。”
“你没说和我好?”廖吉祥笑了,像是阮钿帮他出了气似的,方才的种种不快都雨过天青。这是个玩笑,谢一鹭却紧绷绷的,那个“好”字让他浮想联翩,羞臊得磕巴,“哪、哪能呢,我记着你说、说的,不能说。”
廖吉祥笑过,又寂然了:“郑铣……”他声音小小的,像是说什么体己话,“你别和他走得太近。”
谢一鹭从近处看着他,像看一朵云一滴露、一个不真切的梦,他喜欢他这样说,好像他嫉妒了,酸酸的不高兴。
“你别急,”廖吉祥把脸颊边的长发捋了捋,“你想回北京,我也能办。”
谢一鹭呆住了,他从没想过回北京,更没想借着他或是郑铣回北京,此时此刻,他甚至是不想回去的,但羞耻得不敢说。
“只是再等等,”廖吉祥低下头,“等老祖宗忙过这阵,”这话很不像真的,那么轻飘那么敷衍,“等我想好怎么办……”
他没有说出来,他是想谢一鹭再陪陪他,但谢一鹭听懂了:“我走了,你怎么办?”
廖吉祥有些惊慌地抬起头:“哪有什么怎么办,”他不敢把目光投向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还差一个你么。”
差,谢一鹭在心里说,你就是差:“那我不回去。”
廖吉祥似乎是抖了一下,微乎其微的:“还是北京好,你家在北京,前程在北京,心也在北……”
“我心在这儿。”谢一鹭打断他,十二分炙热地盯着他,盯得他不大自在:“先不说这个了,那天咏社……”
谢一鹭突然又一次握住他的手,特别慌张、特别用力,狠得廖吉祥都有些疼,谢一鹭一定是头昏脑胀了,又绕回到那个老问题:“老祖宗……真没碰过你?”
廖吉祥是要发怒的,可被谢一鹭虔诚地捧着手,拜佛似地念叨:“你别气,求求你,求求你……”他过分地扯着他,想把他怎么样似的,“他有没有……这样握着你,或是碰你的……”
“只有你这样,”廖吉祥难受地把手抽出来,责怪地说,“怪怪的。”
原来他也觉得怪了,谢一鹭不敢再轻举妄动,像个挨了手板的小生员,耷拉着脑袋,听廖吉祥不快地说:“别以为我挨了那一刀,就什么都不懂。”
沉默,漫长而干涩的沉默,谢一鹭忐忑地煎熬,直到廖吉祥拽了他袖子一把,说:“扶我起来,回去。”
夜里,谢一鹭做梦了,一场春梦。
热烘烘的,怀里一具肉体,是一片背,雪花儿似地白,黑油油的长头发,汗湿在背上,刺痒着胸口,缠绕到嘴里,他吐了吐,更卖力地晃动腰杆。
这是梦到北京了,他想,他的家,他久别的娘子,正因为是梦吧,他才会这么放肆地耸动,醒着时,他从不是这样一个纵欲的人。
“疼么?”他问,从小,他就是同龄人中物件大的那个,和她,他都是小心仔细的,不敢这么狠弄。
怀里没回答,他拼命把下身往前顶,顶得自己都受不了地哼哼,手从她大腿根往上摸,她瘦了,胯骨几乎没有肉,腰那样细,肋条窄小,摸到胸口,他突然停住,那地方扁平的,只有一对尖尖的乳头。
像是确认,他在那儿挤了又挤、揉了又揉,然后连忙往上摸,摸到脸颊,上头湿淋淋的,都是泪。
他扳着下巴把那张脸转过来,薄薄的双眼皮,一张菩萨似的嘴,紧咬着,是廖吉祥。
说不清是惊怕还是狂喜,他猛地叫了一声,神魂出窍。
霍地从床上翻起,谢一鹭干瞪着眼,直面夜半沉沉的黑,被子上全是汗,他一把掀开,裤裆里是一泡热乎乎的东西,湿嗒嗒黏在腿上。
第20章
轿子落地,前倾,外头长随给掀开帘,屈凤抖了抖袍子走下来。
“这么急,什么事?”他问门口他父亲的跟班,小跟班年纪不大,却很老道:“贵客。”
屈凤斜他一眼,甩甩袖子进去了。绕影壁,直穿大院,快步上堂,他父亲躬着腰站在堂上,像个听命的下人,他慢下来,一打眼,看清父亲招待的那个人,是郑铣。
郑铣仍然是一副金雕玉琢的样子,穿松花黄画绢,挂着笑,和煦地听屈尚书跟他唠叨,无外乎那么几句,表忠心罢了,屠钥在他身边,穿一身银条纱,挎着刀,端端站着。
屈凤的脸僵住了,那震惊的样子十分生动,郑铣竟然在他家,俨然是他父亲的座上客,他想走,可又不敢就这么转身,郑铣看见他,傲慢地拔起背脊,一副上官的做派,屈尚书连忙招呼:“凤儿过来,见过父祖大人。”
屈凤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父祖?他用眼神询问父亲,屈尚书却不理会,转而向郑铣解释:“父亲大人,晚辈不懂事,海涵海涵。”
父亲!屈凤听过那些北京大员认权珰做干爹的滑稽事,可万万想不到,这种丑事会发生在自己家里。
“凤儿!”屈尚书的语气严厉起来,“过来拜见!”
屈凤呆站着不动,郑铣淡淡一笑:“看来小少爷不大愿意。”他作势要起身,被屈尚书拦下,急急央求:“父亲大人息怒!”
他转而冲着屈凤来,张皇着,怒目着,两条老腿颤颤地抖:“小畜生!”他压低嗓子,“你要害死你爹!”
屈凤艰难地看他一眼:“这是认贼作父……”
“不认怎么办,”近处看得清楚,屈尚书满头大汗,显然也是无奈的,“不认,他不让我投靠!”
屈凤倔强着,侧身听着父亲的训斥:“因为你那什么谢一鹭,廖吉祥已经不接我的名刺了,郑铣这条路不能再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