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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立 (借舒)


若是可能的话,宋映辉也想逃走,随便这天地之间的哪里都可以。
前线传回来的战报越来越不乐观,宋映辉每每和贺稳读过之后就只剩下相对无言,字字句句似乎都在说着他们的希望渺茫,仿佛在纸上就能看见大昭摇摇欲坠的山河。贺稳越来越多地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中,从早到晚地翻着残破的旧书,上面画满了复杂的图案,宋映辉也看不懂究竟是些什么,他只知道贺稳一门心思都扑在上面,茶不思饭不想的。桃雀变着法子准备一些可口的食物送到贺稳房间里,不过多半是只动了些许,有的时候则是又原封不动的拿了出来。宋映辉觉得贺稳不想让人去打扰,所以他很少让自己出现在贺稳面前,不过他总是听到桃雀跟张福海说她怕贺稳会支撑不住,他吃得实在是太少了。
宋映辉听着这样的话,也是会难过的,但不止是贺稳一个人在日夜中煎熬。朝堂上也从来都没有顺利过,总是有人在争执着,相互推诿着,宋映辉人生十数年间头一次对人大发雷霆,他大声地斥责着不作为的臣子,一直骂到自己的眼眶都泛红了。但是他用力咬破了舌头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如果连宋映辉都是脆弱的,他要怎么说服其他人不要抛弃大昭,所以他不能露出柔软和悲伤的一面来。
只是宋映辉也渐渐能感到或许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别说要怎么赢,他们都不知道到底要怎样才不会输。
陆不然出征两个月的时候,太皇太后去了。贺稳没让宋映辉把这件事情传出去,现在他们已经受不起什么风波了,宋映辉祸国之命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的。太皇太后的尸身被悄悄安葬在了北苑的僻静之处,然后就如同她还活着一般,每日里依旧有宫人和太医端着药罐进进出出,对于那空荡荡的床榻都是心照不宣。宋映辉下朝之后偶尔会来太皇太后的床榻之前静静坐着,如若现在皇祖母还健在的话,她会怎么做呢?或许他已经错了很久,宋映辉摸着空无一物的床铺,他从最初到现在从来都不能做一个皇帝,是不是他选错了道路才招致了今日的祸患?他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让他还能继续坚持下去的答案。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他找不到答案。
无论外面是什么样子,昱央宫里总是热热闹闹的,或者说是为了别让宋映辉消沉才会这般热闹。桃雀经常跑到昱央宫外面去待着,虽然她已经尽力隐瞒了,但宋映辉还是撞见了一次。南下的铁骑带来的威胁在深宫之中蔓延得更快,宫外的人随时都可以逃亡他方,可这个皇宫之中的人却好像被困死了一般,哪里都去不得。不断有宫人想要出逃,桃雀不让人把这些事情告诉宋映辉或贺稳,一个人默默把事情扛了下来。宋映辉还是装作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每次看到桃雀疲惫却强作欢笑的脸,他总是在心里默默跟她道谢。
张福海还是每隔十天就要出宫去一次,每当从宫外回来的时候他才会安下心来,宋映辉从来不问张福海去了哪里,他隐隐能感觉到张福海也不应该是属于这宫中的人。他们都是要离开的人,那么谁又是真正属于这个皇宫的呢,只有他自己吗?
前线的战报大约是每三天一次传到宫里来,短短数月之间又丢掉了数座城池,宋映辉每次看完折子就愈加忐忑不安,可若是连折子都看不到恐怕更会让人惶恐和煎熬。
“陛下,又有消息传来了。”张福海将一个小折子递给宋映辉。
真希望里面是个好消息,宋映辉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抱着这样的愿望打开了折子。这次的折子是贺肃亲手写的,带来的恐怕也是迄今为止最坏的消息,陆不然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将折子合起来放回张福海手中,宋映辉却紧紧攥着不肯松开:“暂且不要拿给夫子看。”
敌军来袭之后,贺稳也不回陆不然府上去住了,宋映辉就直接在昱央宫中给他收拾出了一间厢房来。贺稳的房门从来不上锁,但宋映辉却很少主动踏入他的房间,大概是他怕自己了解贺稳越多,就越知道自己不是合适他的人。看过那封折子之后宋映辉忍不住推开了这扇门,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地上散乱着一些画纸,小心翼翼地不然自己的朝服发出太大的声响,宋映辉从地上拾起几张画纸拿在手中端详起来,有两张画的是弓弩,另一张画的是铠甲。宋映辉又弯下腰去把画纸放回原先的位置,轻手轻脚地跨过那些画纸走到里面的隔间中去,贺稳的衣物就像画纸一般乱七八糟地丢了一地,他侧身躺在床上,只盖了一小半的被子。
屋里的炭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熄灭的,阴冷得让人瑟瑟发抖,但贺稳却睡得很熟。宋映辉坐在床边凝视着贺稳的面容,他似乎是困顿极了,眼睛低下又浮现出一片乌青,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晚,人也瘦削了不少。记得起初贺稳脸上也总是带着这样的乌青,那时宋映辉对此全然不在意,现在看来却怎么都让他心疼得不得了。
“真是让人放心不下你。”宋映辉将被子慢慢从贺稳身下扯出来,替他把露在外面的半边身子盖好。贺稳露在外面的身体冷冰冰的,一贴上暖烘烘的被子他就立刻裹到了自己的身上去,宋映辉觉得自己似乎才是年长一些的人。
贺稳的手上还沾着些许的墨汁,宋映辉看见了之后就将自己的帕子沾湿然后细心地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贺稳的手指长得白净细长,宋映辉曾经很多次盯着贺稳的手指发呆,他心里在盼望着能被这双手牵住,然后他就可以一生再也不放开他了。可贺稳的手中不是拿着书卷就是握着笔,宋映辉总是没有机会能认真地触碰这双手,被墨迹弄脏了的手帕被丢在地上,宋映辉轻轻将贺稳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十指相扣。
明明心里已经在乱打鼓了,但宋映辉执拗地不肯放开贺稳,他俯身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两人相叠的手上。
“要是我能温暖你就好了。”
为什么一定进行一些没有意义的争斗呢,宋映辉问了自己很多遍这个问题,最宝贵的难道不是与自己珍视的人共同度过的时光吗?如果可能的话,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这样的时光,只要可能的话。他有限的生命中却有无尽的枷锁,为什么被推上这个位置的人一定要是他呢?宋映辉从来没有留恋过这个皇位带给他的东西,他也不渴望成为一个皇帝,为什么他却变得不得不守护这个位置,甚至要为了这个位置而做出牺牲了?
“如若不是今生今世相遇,我一定要说很多次喜欢你,很多很多次。”
宋映辉贴在贺稳的耳边说出了这句话,用非常细小的声音,他没有办法让贺稳亲耳听见他的心意,至少他还是想要亲口说出来。
眼泪已经不自觉地滴落,为什么要是今生今世呢?
也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陆不然失去踪迹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有人在朝堂上厉声指责一定是陆不然临阵脱逃了,更多的人却是畏葸不前,失去了陆不然在江南坐镇,大昭恐怕是要亡国了。这时候有人提出要跟北方议和,立刻得到了一众附议。
“议和?你这是要我们把肱骨之肉喂到豺狼的嘴里!”自然也有主战出来反驳。
“可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江北的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国库亏空,你要拿什么去议和?”
去年的收成不好,如今又已经供应了前线几个月的粮草,亏空这个词确实不是夸张。怀山长公主在怀山郡筹了一批粮草正往桑灵城送来,可这批送来之后下一批就变得遥不可及了,江北的难民也已经让怀山郡力不从心了。
“为何不让怀山长公主前去和亲,至少为我们换取养精蓄锐的时间,江北先是兵变,又是被侵,实在是疲惫不堪了。”明知道怀山长公主是宋映辉的同母长姊,却还是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皇姐为了入侵的外敌操劳了多少,宋映辉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明白,他实在不懂这些只会争来争去的人怎么还会有脸皮要皇姐挺身而出。男子汉大丈夫,千钧一发之际想到的却是退缩和求和,半点担当都没有,却还要装作什么一身正气,扯什么借口。
宋映辉冷冷笑出了一声:“朕绝对不许!堂堂七尺男儿却要用女子乞和,这成何体统!既然想要为江北尽力,为何不自己提刀上阵!”
“陛下息怒。”刚才说话的人居然还敢耿直地接话:“臣自然是愿意为了大昭断头颅的。只是当年和亲北方的本就应是怀山长公主,如今又有何使不得,长公主若是深明大义一定也愿意以一己之身换取江北数万人家的安宁。”
“只会耍嘴皮子,你分明就是胆小如鼠!”
“陛下说微臣是鼠也罢,但我们确实需要些时间重整兵力和粮草,还要寻找陆将军的下落。长公主殿下一人和家国大事孰重孰轻,想必陛下还是有所拿捏的。”
这人的话听起来也不是全无道理,若只是牺牲怀山正公主一人就能换来哪怕片刻喘息的机会来,这又有何不可呢。况且在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总是很容易用理智来说服自己,而不是情感。先是臣子们交头接耳的小声讨论起来,很快就有人跪求宋映辉让怀山长公主北嫁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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