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是作恶。”
“不择手段。”
尹沉婴摇了摇头:“你啊,总是不懂,那不叫不择手段,而是情不自禁。不过贺肃他确实过分了一些就是,但你也不要一直厌烦他。”
“你们俩是一种人。”贺稳的表情简直有些气呼呼的。
“世上总是不乏可怜人。”尹沉婴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宋映辉,然后他摆摆手:“罢了,这种话就不说了。我今日可是来乞骸骨的。”
宋映辉和贺稳异口同声地说:“什么!”
“告老还乡。”
“不是问你这个!”贺稳气急败坏地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老夫只是年纪大了,开始对这些尔虞我诈的事疲惫了,想过两天清净日子而已。”尹沉婴说,“你们难道能放心将丞相之位一直放在我手中吗?还是说,要我为了陛下效忠呢?”
宋映辉和贺稳两个人没由来就输了气势,尹沉婴笑眯眯地继续说:“我可对陛下讨厌得很。”
“那又为什么……”
“晋兰那些伎俩顶多是在宫中折腾一下后妃们罢了,在朝堂之中可上不了台面。偏偏这个人又心狠手辣的,若不是太皇太后一直护着她,我也不会在这个无趣的地方留到今日了。不过,陛下可千万别以为我也是伪造了些罪证,晋兰她可是真的想杀了你,另立新帝。”
“这也不奇怪。”宋映辉鼓起勇气来看着尹沉婴的脸:“毕竟是她杀了母后和四皇叔。”
尹沉婴的嘴角突然扯平,不再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直勾勾地盯着宋映辉:“你还真是敢一而再地提起他来,你可别忘了你是谁的儿子。”
“这话是什么意思?”贺稳抢在宋映辉前面说。
好像刚才一瞬间的杀气是错觉一般,尹沉婴又换上了笑脸:“这可是秘密呢,不告诉你。接下来的就随陛下喜欢了,不过我劝你们还是多长进一些,现在那点三脚猫功夫未免也太天真无邪了。”
虽然才刚刚激怒了尹沉婴,宋映辉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要去哪里?带着他一起走吗?”
“陛下倒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居然还敢再而三。”尹沉婴眯了一下眼睛:“怀山郡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我便去给享原添点麻烦吧,借她些地来安个宅子。”
“皇姐她……”
“放心,我会离她远远的,也不会存心来害你们姐弟二人。再怎么说,釆兰还是我的蠢妹妹,这点骨肉亲情我还是能有的。”
贺稳缄默了许久,才对尹沉婴说:“你真是个怪人。”
“你得对此心存感激才是,你们赢不过我的,你很清楚不是吗?”
“怪人。”
尹沉婴走到宋映辉面前拍了拍他的脑袋,就像是一个很普通的慈爱长辈一样,宋映辉听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这个固执任性的学生就麻烦你了。如今坐上了皇位,就不得不居安思危,不可妄自菲薄了。”
“哦……”宋映辉有点不知所措。
转身向外走出流渊阁,尹沉婴背对着宋映辉和贺稳说了一句“愿天佑大昭”,留下一个洒脱不羁的身影。
第三十五章
虽然尹沉婴已经请辞,但他也没有立刻丢下官位去什么也不做了,宋映辉在心里有些感激尹沉婴能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有一件事情他一直不敢跟贺稳提起来,他想要贺稳留在自己的身边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一旦真的掌权了,帝师这个身份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他却不敢跟贺稳说想要他来做自己的臣子。贺稳原本就是云游四海之人,是因为太皇太后才迫不得已成为自己的帝师的,虽然宋映辉觉得自己和贺稳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原先那种针锋相对的模样,可他根本没有什么自信,贺稳会放弃悠闲自在的日子。
说到底,他从来都不清楚贺稳心里再想些什么,更糟糕的是他也没有勇气去改变两个人之间若即若离的气氛。
两年之前他很坚定地要坐上皇位,然后将身边的人都保护好,如今稀里糊涂地做到了,宋映辉却觉得他要保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一瞬间开始他想要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都过上安宁的日子,但这究竟又要如何才能做到呢。
朝中几乎没有什么人是真的忠心于宋映辉的,他听从了贺稳的建议,设文试和武试两科广招天下贤士,不问出身只看才华。武试要考兵法和功夫,宋映辉对哪一个都是一窍不通,本来他想要陆不然和贺肃一起去考察一番的,但贺稳摇着头劝他最好不要这么做,最后还是由贺肃负责了起来。贺稳说贺肃这个人虽然很讨厌,但实力是有的,叫他不用忧虑,至于文试那边自然是由贺稳自己去了。
大小事务的奏折总是源源不断地递到宋映辉的书桌前,明显感觉朱红色的颜料用得很快,他有时一天里要叫张福海取好几次颜料来。里面最棘手的就是江南叛乱中被活捉的郑锲等人该怎么处置,宋映辉不想去了结任何人的性命,他本想将这几人发配充军,但贺稳说谋反是绝不能姑息从轻的罪行,最后还是满门抄斩,原本在三位公侯手中的封地也收了回来,还论功封赏提拔了一些将领。其余的折子里宋映辉只准了一些利于休养生息的,凡是要大兴土木的都一律驳了回去,他还减免了部分租税。
一切倒是都还尚且还在控制之中,牢中的太后说过她想见宋映辉一面,不过宋映辉摇着头没有理会。
偶尔宋映辉也会去太皇太后宫中看一看她,年过六旬的老者日渐枯瘦下去,伺候在她身边的女官告诉宋映辉,她一日中也是偶尔睁开眼睛来看一看,还很委婉地说太医们都觉得太皇太后时日不多了。宋映辉把皇祖母干枯的手指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他以前从来不敢与她这么亲近,但现在每当他坐到她身边的时候,眼睛都会忍不住湿润起来。太皇太后素来都是一个人,似乎她不需要别人陪在身边,也好像是没有人有资格陪在她的身边,宋映辉以前觉得是皇祖母太过不近人情了,如今反而更加心疼她一个人撑过去的光阴岁月。
以后的自己是不是也会是这般模样?
宋映辉心里隐隐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他却一眼都不敢多看,生怕这一看他就要放弃了。
文试和武试各持续了三个月,贺稳那边挑了一些人来换下了原来与太后走得近的一些低品级的官员来,品级高一些的他们还不急着下手,若是惹得人人自危反而不能安定。贺肃挑出来的人陆不然好像都是一副看不上的样子,他还是整天留恋在烟花之地,不过宋映辉觉得他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陆不然向来给他一种谜团重重的感觉,也不是一个能拿常理来看待的人。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陆不然暂时看来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宋映辉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期待,他觉得自己还配不上这样出众的臣子。
最终宋映辉还是没能问贺稳是否愿意留在他的身边,贺稳暂且还是担着个帝师的身份,丞相之位就一直空缺着,这让宋映辉觉得他随时都会丢下自己抽身而去,可又要他怎么能去束缚贺稳呢?
为了去逃避这个问题,宋映辉总是将自己埋头在奏章之中,有一日他又很习惯地叫了好几声小福子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张福海今日又是告假,然后才改口叫了桃雀进来替他添茶。看了很久的折子,宋映辉一边抿着茶一边闭上眼睛来养养神,回想起来张福海以前就算是告假也通常是留在宫中休整一番而已,不知是从什么起他就一定会离宫去了。
“桃雀,你说这皇宫外面究竟是什么?”
桃雀虽然很伶俐,但她确实不像张福海一样总能察觉到宋映辉在想些什么:“依奴婢看来,宫外也什么稀奇的,就是些寻常的百姓和寻常的人家罢了。”
“你入宫之前也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吗?”
桃雀轻声笑了一声:“自然是了。”
宋映辉把茶杯放在桌上,然后叹着气说:“朕也想生在寻常的百姓家中,就省去烦恼了。”
“寻常人家也是有寻常人家的烦恼的,陛下是不是太过劳累了?不如就歇一会儿吧,出去看一看风景如何,您很久都没去过环星阁了。”
“环星阁啊……”宋映辉往北苑的方向看了一看,“天色还不够晚,去了也没什么趣味。”
“那要不要去皇后娘娘那里坐上一坐呢,您也很久都没去过了,正好要是晚膳的时候了。”
突然听桃雀说起皇后娘娘,宋映辉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人,然后脑海中才慢慢浮现出喻持婉的脸来。他确实好久都没去过呈泰宫了,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每一日都是匆匆而过,不知不觉之间就把喻持婉忘到脑后去了,也不晓得有没有害她受人说什么闲话。
“这样也好。”趁着用晚膳的时候他也稍作歇息吧。
也许是喻持婉的个性使然,呈泰宫一直是冷冷清清的,除去上次她上次慌慌张张跑来找宋映辉说信件的事,喻持婉还是一步都不往昱央宫走去。宋映辉有的时候也会想喻持婉是不是根本不需要他来关怀,她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说是这么说,宋映辉还是没办法放下心中的亏欠,如果因为他的忽略再害别人受苦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