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不然觉得奇怪,就指着自己的嘴巴问道:“你不能说话吗?”
低头摆弄着草药的男人听到陆不然的问话之后,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然后捧着药一脸真诚地看着陆不然。既然对方没法开口说话,陆不然也懒得跟他扯皮,想要直接自己拿过药来,但是那男人直接将东西收回自己的手中再次对陆不然摇了摇头。
“真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陆不然只能把被子扯开大半,然后转过头对着男人说:“就依你吧。”
刚才还满脸傻笑的男人看到陆不然这样的动作突然摇了摇头,把他的胳膊轻轻按在一边,又把被陆不然掀开的被子重新盖到他身上去,只露出腰腹部的一块来。陆不然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大大小小的伤口染满了血腥,现在他身上的衣服大概是这个男人的,虽然很旧很肥大,洗得倒是干干净净的。陆不然看着他仔仔细细的样子突然就觉得自己刚才做了多余的事情,虽然手上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但草药贴在伤口上的时候肯定有一些疼,只不过陆不然现在只会盯着那人的眉眼发呆,疼一疼其实也感受不太到。
看相貌顶多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心思却是出乎意料的细腻。虽然相貌这东西也不能完全说得准,陆不然自己的皮相就很会骗人,但这人一脸不谙世事的稚气实在是没法骗人,而且陆不然也不信这个人的皮相能好得和自己一样。这下可难办了,陆不然最不知道这种家伙会想些什么,更别说还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刚才逃到一边去的胖猫又轻巧地跳回两人身边,它把圆滚滚的脑袋靠在陆不然的肩膀上,用爪子去拨弄陆不然散在胸前的头发。陆不然伸出手将小家伙的脑袋向外面推了推,身子往一边歪去的猫扭着身子打了个滚又趴回陆不然身上,锲而不舍地继续乱抓他的头发。又把它推远了一点,然后再次被缠了上来。
“这胖猫怎么这么黏人……”
低头不语的男人已经重新包扎好陆不然的伤口,小心谨慎地把他塞回被子里,确认了已经将陆不然弄妥当了之后他才把赖在陆不然身上的猫抱起来。陆不然刚要松一口气,小猫湿漉漉的鼻子就贴上了他的脸颊,在陆不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男人又把发出了满足的叫声的猫抱回了自己的怀里,接着就对陆不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啊,真是莫名其妙,陆不然用手背在自己的脸颊上抹了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能开口说话的男人犹豫了一下,从旁边拿过两根木柴举在手中冲着陆不然晃了晃。
“木头?”
稍微僵硬了一下,男人摇摇头。
也是,大概不会有人取这种名字,陆不然又想了一下,然后很不确定地开口:“树……”
还没等陆不然说完,那人又急切地摇了摇头,然后将两根木柴离陆不然凑得近了一些。陆不然细细查看了一遍也没发现上面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很肯定地说:“柴!”
低垂着眼睛把木柴丢到一边,年纪轻轻的男人居然很沧桑地叹了一口气。陆不然有些不耐烦地说:“这叫人如何能猜得出来,是柴便是柴了。”
窝在男人怀里的胖猫“喵”地一声伸了个懒腰,然后那只大手就在猫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阿柴?”
“你不摇头,我便这么叫你了?”
“阿柴。”
这个被陆不然草率的定名为阿柴的人除了傻笑之外就只会摇摇头,他没办法说话,所以只能由陆不然问他问题然后他再想方设法地比划出来。除了陆不然被阿柴救了之外,他的战马好像也被阿柴收在了外面的院子中,约莫着是它驮着陆不然从包围之中冲出来,然后不知道在哪里被阿柴捡了回家。陆不然问他是什么时候遇到自己的,阿柴对着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考虑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势,陆不然觉得他说得应该是两天之前。他暂时还无法下去活动,阿柴也不可能说得出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所以就只能先安心把身上的伤口养好了再说下一步的打算。北方来的人个个骁勇善战,手中的兵器也比大昭打造得要好上许多,士卒奋力抵抗了数个月却还是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兵临城下,万般无奈之下陆不然只好把营中托付给了贺肃,自己带着一队人马夜袭敌营,准备烧掉他们的粮草。粮草是顺利烧掉了,但后撤的陆不然一行人被尾随而来的追兵和对方巡哨的骑兵来了一个包抄,只得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战场上的形势实在是变幻莫测,也许只是这两天之间一切就结束了。
“喵~”
“你还真是悠闲,傻猫一只。”学着阿柴的样子揉了揉赖在自己身边不肯走的猫,陆不然也不想着怎么把它赶跑了。
阿柴正坐在屋中央的锅子旁边将一些食材丢进去,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坐回了陆不然面前。陆不然腹部的伤口让他没办法靠坐着自己吃东西,阿柴很体贴将他上半身稍微垫高了一点,然后用勺子将东西喂到他的嘴边。好歹也是个早就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陆不然对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有一点发憷,但是他现在也别无选择。上次被别人喂着吃东西还是跟贺稳一起住在贺国公府外面的时候,不过那时候贺稳只是个个子矮矮的小公子,怎么可能会照顾人呢,哪怕只是给陆不然喂点水都会弄得到处都是。
本来没对这种一个锅里胡乱炖出来的东西抱有什么期待,但阿柴做出来的东西比陆不然想的要好吃很多,再加上陆不然也想快些吃完,不要再被人喂了,所以没一会儿碗就见了底。
吃饱喝足的陆不然躺平之后就逗弄着黄白色的小猫,还被它用爪子在脸上拍了一下,阿柴端着用过的碗和锅子出了房门。玩累了的小猫就倒在枕侧开始打起了呼噜,陆不然稍稍往外面挪动了一点身子防止自己会一个不小心压到它。陆不然从来都没有养过这一类幼小的动物,贺稳小一点的时候倒是养过几只兔子,但是陆陆续续都死掉之后贺稳再也没养过别的动物,当然陆不然也没告诉过他自己吃掉了他一只兔子这回事。
还以为只有女孩子家的才会喜欢这种东西,陆不然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下阿柴抱着小猫的样子,好像也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
也不知道阿柴在屋子外面都在忙活着些什么,等他再次回到屋子中的时候已经冻得手指都红通通的了。晚上的时候还是阿柴喂陆不然吃了些东西,然后他烧了一些热水放在木盆里面,再把帕子沾湿了来替陆不然擦脸。阿柴的动作就像是对待小猫一样非常轻柔,温热的毛巾碰在脸上的感觉也有点像小猫一样,而那条被陆不然比作帕子的胖猫正趴在橱子上打瞌睡。
将手指抵在陆不然的衣襟上,阿柴冲着他歪了歪头。陆不然无奈地对他说:“你来吧。”
虽然心里知道阿柴只是个人畜无害的青年人,但当他真的动手去解开陆不然身上的衣服的时候,陆不然却没由来地紧张了起来,总感觉袒露胸膛让他很不自在。阿柴当然不知道陆不然在想些什么,他又温柔又小心地用帕子擦过陆不然的脖颈和前胸,然后很谨慎地避开伤口替他擦拭腹部,脸上的表情仿佛就是在对待一只小猫一样,只有看到陆不然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结痂才会皱起眉头来。
与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阿柴比起来,陆不然的所思所想就要复杂又粗俗多了,许多年前贺肃为挨了鞭子的他上药的时候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再之后就发生了那件事情。可以确定当时的贺肃一定是存了什么心思在自己身上,而且陆不然也不是没尝过滋味的少年人了,再次面临这样的似曾相识的场景,他整个人都绷得很僵硬,要是阿柴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一定给他狠狠来上一拳头。然而阿柴却真的只是尽心尽力地替陆不然擦拭身体而已,反倒是陆不然觉得不小心被手指蹭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又痒又热。比起陆不然来,阿柴简直可以说是毫无防备,他一点都不知道有一个拳头随时准备落在他的脑袋上。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陆不然却像是要被灼烧燃尽了一般,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偏偏始作俑者还顶着一张单纯无知的脸。
很好,这还真是一个有天赋的青年人,上半身被蒙在被子里的陆不然在阿柴看不见的地方对着他咬牙切齿的,阿柴却正抓着他的小腿用帕子擦着。终于不用再忍受着热度折磨的陆不然瞥了一眼对他傻笑的阿柴,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冷着脸哼了一声,但阿柴立刻很慌张地俯下’身去检查他的伤口,看到伤口没什么问题,还很贴心地蘸了蘸他额头上的汗水。
没办法对着这个什么都不多想的人发脾气,陆不然只得在心里叹着气安慰自己幸好阿柴不为他的美色所动。
虽然是在这样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面,陆不然却被阿柴照顾得很舒适,他躺在被子里面迷迷糊糊地想着这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老好人,渐渐就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因为屋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天色深了,却只有木桌上点了一盏很昏暗的油灯,陆不然眯了眯眼睛让自己适应这样的光线,有个身影正弯腰在地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