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奢望,但总忍不住一再妄想。
人啊,有时候就是贱,越得不到的越想要,越看不上你的越想做一番成就让他刮目相看。其实有什么关系呢?这一辈子又不是为了别人活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我对后宫里的女人并不热衷,偶有临幸,但都没有留下子嗣。赵氏即将成为我长子的母亲,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就在我思考要怎么封赏她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晚晚膳后,我与赵氏一如往常坐在榻上边饮茶边闲聊,她突然说见我连日劳累,神情疲惫,想为我按下穴位解乏。
她之前也曾给我按过腿,我并没有起疑,点头同意了。
“陛下最近还头痛吗?”
“好多了……”我之前经常熬夜处理奏折,因此染上了头疾,偶尔犯来疼痛难忍,赵氏知道了便写了张方子给太医,让太医配置,吃下几贴后果然十分有用。“你的方子很管用,哪里来的?”
“家父从前也有头痛的毛病,这方子是花了大价钱寻访名医,经年累月吃下来效果最好的配方。也是巧,我怕将来自己或自己的孩子也有这毛病,就给背下来了。”
“原来如此。”赵氏的手法相当温柔,按着穴位上酥酥麻麻的,没一会儿就升起一阵困意。
“我没想到这头疾我没遗传到,他的兄弟却遗传到了……”
话音未落,一股杀意扑面而来,我骤然睁眼,将已在颈边的尖利发簪一把截住。
赵氏的力气出奇的大,一改她给我的柔弱印象,愣是划破掌心将磨尖的簪子扎进了我的脖颈。
我感到一阵刺痛,抬脚扫向赵氏,手一扬将桌上茶盏扫落地面。
瓷器破碎的声音惊动了屋外的人,第一个冲进来的就是刘公公。
赵氏被我踹倒在地,发髻散乱,脸色惨白,被鱼贯而入的虎贲卫毫不留情按在地上。
“陛下!”刘公公凑到我身边,焦急地询问我伤势。
那簪子扎的不深,也没有扎到要害,我用没受伤那只手将簪子猛地拔出,再接过刘公公手上帕子按在伤处。
血顺着脖子流入衣衫,又黏又热,右手淌着血,火辣辣的疼,但这些都没有赵氏的一句话给我的刺激大。
“段姽,你杀兄弑父,违逆人伦,将来必不得好死!”
我的手在颤抖:“你是谁?”
我的牙齿也在颤抖。
赵氏的眼睛那么像段涅,那到底是巧合,还是因为……血缘?
“哈哈哈哈我名段樱,是厉王段棋之女。”她狼狈地趴在地上,神色却透着倨傲与刻毒,“我是你的侄女呢,九皇叔!”
震怒,或者是失血,让我眼前发黑,往后不自觉退了两步。
我感到浑身发冷,那种恶心和愤怒,我已经许久都没有感受过了,上次这样,还是我知道了智深那秃驴对段涅的龌龊心思。
我把段棋的女儿,自己的亲侄女给睡了。
为了刺杀我,她不惜怀上我的孩子,就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好恶心,好想吐……
这样想着,我将脸撇向一边干呕起来。耳边是段樱疯狂的叫骂,她骂着我的薄情,骂着我的冷血,更骂着我对他愚蠢的令她反胃的宠爱。
“快宣太医!”刘公公尖着嗓子不知在差遣谁。
脑袋里嗡嗡的,周遭声音一下子像是离我远去。
“把她押下去!!把她押下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失控地吼道,“杀了她!”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天段涅意味深长的话语:“你可别后悔。”后悔的到底是什么?他是不是早已知道些什么,就等着看我的笑话?
现在想来,他那时的眼神明明冷漠中藏着嘲弄,我却到此时才发现。
第6章
大雨倾盆而下,雷电裹挟着乌云在九霄之外翻滚咆哮,犹如一尾狰狞的兽。
“陛下,当心龙体啊陛下!”
我一把推开刘公公想要撑过来的伞,在大雨中往段涅所在的凤梧宫疾行。
就算已经包扎妥当,脖子和手上的伤口还是隐隐作痛,丝丝缕缕提醒着我它们的存在。我虽囚禁了段涅,拔去了猛虎的爪牙,但我知道他不可能一个有用的暗线都没留。在这座深宫中,我的身边,说不定就有他的人存在。
之前我不在乎,是因为他们带给我的威胁并不大,留着也并无不可。可现在,段涅知道了我都不知道的事,还眼睁睁看着它发生,陷我于如今境地,让我如何还能再无视下去?
我不顾天子威仪,浑身狼狈地出现在殿门外时,宫人们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这样来到,皆面露惊异,匆匆跪下行礼。
刘公公一行识相的没有跟上来,立在了更远的地方。
“陛下,可要通报凤王?”守门的宫人小心问道。
“不必。”我挥退他们,来到门前,一脚踹了上去。
室内点着昏黄的灯,还有熏香也掩不住的浓郁药味,让我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十岁以前。段涅还没得到碧虹灵珠,身子一日日衰败下去,连我都能觉察到萦绕在他身侧的死亡气息。
那时候宫里甚至开始准备他的棺椁,仿佛他的死已经不可避免。
我去看他,哭着扑进他怀里,问他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要像母妃那样离开我了。他擦去我的眼泪,让我不准哭,面容苍白却目光有神,让人不自觉去相信他、依靠他。
“皇兄,你若走了,我可怎么办?”我哽咽着道。
段涅抚着我的发,唇边勾起抹笑来:“我死了,你以为你能活多久?没两年你就会被这吃人的皇宫啃得渣也不剩。”
他脸上虽带着笑,那话却让我透骨生寒。但他说得还不对,没有了他,我是一日也活不下去的。
“皇兄,我不要你死!”实在憋不住,我又对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段涅这次没再为我拭泪,他像是观察着什么有趣的物件般,黑眸细细打量着我,那目光甚至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最终他叹一口气:“我其实,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被吓得缩回去的眼泪刚要决堤,就感到他轻轻点了点我的泪痣,继续道,“但若我这棵大树倒了,你这丛菟丝子恐怕就要无所依靠、命不久矣了。所以,我会再想想办法。”
而他的所谓“办法”,就是迎娶旬誉公主为妻。
阿骨娜的嫁妆里有颗绝世灵珠,是旬誉历代皇后传下来的珍宝,长久佩戴能使人延年益寿、滋养五脏。而他得到那灵珠后,果然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
回忆结束,我紧了紧身侧系着的碧虹灵珠,大步跨进室内。
“都滚出去!”我冷声道。
几个正在掌灯与掌香的宫人耸然一惊,不安地互相看了看,很快垂首弓腰着退出了殿内。
屋外是瓢泼大雨,屋内是一灯如豆,两个庸人。
段涅穿着一件素色的袍服,肩上披着一件黑色鹤氅,正倚在塌上看书。
塌就安置在窗下,光线最是充足,他一向是喜欢在那个位置看书的。多年前对我说下“我这棵大树倒了,你这丛菟丝子恐怕就要无所依靠”的,也正是在这座殿中。
现在,我们仍然互相依偎着,我却早不是当年那柔弱可欺的藤蔓。我已靠着吸取大树的血肉养分蔓延繁衍,庞大到再也不能轻易被人摆布。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慢慢走向他,语气是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平和。
段涅翻过一页书,没有回答,或者说……默认了。
我扬手将他书打落:“回答我,你是不是知道段樱的事?”喉咙里艰难挤出字句,“她,是你送进来的吗?”
他终于抬眸看向我,还是没说话,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真的想我死吗?你就那么恨我吗?说话啊!”
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
我一把揪住段涅整洁的衣襟,被雨水浸透的绷带透出血水,顷刻弄污了他素白的袍服。
因为淋雨的关系,一直有水珠滚落到我脸上,大多是冰冷的,此时却有一行滚烫的水流冲刷而过,落进层层缠绕的伤处,痛彻心扉。
“放开。”段涅的忽然握住我的手掌,一点点将我的手扯离他的衣襟。
春雨寒凉,我浑身发冷发抖,他的体温却也没比我高到哪里去。
“我提醒过你。”他慢条斯理整理着他的衣袍。
我闻言惨笑出声:“你根本没想让我觉察,你就是要报复我,要让我伤心绝望,让我尝尽悲苦!”
段涅看着我的样子像在看一名蠢货,“不然你以为呢?”他整个人无处不透露着这一讯息。
我暴怒,两指钳住他下颚,逼他正视我:“很好,你硬要如此,咱们就走着瞧!”说完我将他惯到塌上,居高临下俯视他,“段涅,现在换你依靠我而活。”
他躺倒在宽大的塌上,病气的脸颊上留下两道刺目的血痕,看我的眼神阴鸷锐利,像要在我身上戳上百个洞。
我与他互不相让地瞪了会儿,他干脆闭上眼,不再看我。
他没说,但让我“滚”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带着怒气而来,又带着怒气而去。
因为受了伤加上又淋了雨,当晚我便有些发热,但好在不严重,只是人稍稍有些昏沉。
睡前,刘公公让御膳房做了碗姜汤给我去寒气,正一口灌下要将碗递还给刘公公,殿外着急忙慌来了一声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