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长你——”
“殿下,莫要再愣愣站着了,寅时东西不到,谢将军还给您的时候,可就是一块一块的了。”
身下已是一片粘腻冰冷的血海,周遭的声音,对面悬崖晏殊宁的高喊,也已然缓缓听不到了。
没有了双手。还什么小糖饼?这下……就连抱都没有办法抱阿纸了。
漫天的孤星,逐渐熄灭在眼前,谢律觉得身子似乎缓缓轻了。一时之间仿佛回到了听雪宫,回到了藏书殿里,他一边拿着那本《帝王侧》残卷瞎编着故事,一边坏笑看着一脸迷惑的慕容纸,顺带着偷偷拈起一块桂花糕。
那般甜腻日头,彼时却只道是寻常。
阿纸……
若能重来一次,我不要什么少年凌云之志,绝不去京城,不要做什么镇远大将军将军。
一定会懂得惜福。明明最珍贵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握在掌心。
阿纸……
找到我好不好?以后让我一辈子留在你身边,做成你的贴身小干尸陪着你好不好?
……
不。
“你……别让阿纸看到我这样。别让他看到我,你别让他……”
嗓子里努力哽着,谢律却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来。只见黑暗中夜璞的影子向他靠了过来,他却再也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
“好好……照顾他。”
别让他再想起我。
就当我是真的为宁王死了,让他从此彻底忘了我。陪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好好待他,带他去南疆隐居,远离这阴谋诡谲的夺嫡纷争,不要走上我的老路。
阿纸……
谢律生是慕容家的人,死是慕容家的鬼。
那日在云锦行宫,只有那一句,是我真正想让你听到的。
……
弥留之际,谢律仿佛变回了那个小小的自己。在听雪宫醒来,暖暖的熏香之中,身边慕容纸怕他冷,温柔地替他拉起被角。
那个人的手有些微凉,孩子往他怀里钻了钻,想着从此再也不会有忍饥挨冻的日子,满心雀跃。
曾经握在手中,这一世难觅的幸福。
第78章 攻君持续掉线领域
夜璞生在重华泽境,是黑苗夜泽族长幼子,
家中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大哥是村里第一猎手,也是族长的继承人,深得村民敬重;二哥擅长药草,夜璞自幼爱跟着他,一身的药技便是跟着二哥学来。
大姐早早嫁去给了土族少主为妻,二姐年芳豆蔻貌美如花,追求者能从家门前排到村口去。就连夜璞每天出门,都会被村里的汉子跟着献殷勤,就为着小弟能在姐姐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好早日得到美人芳心。
夜璞养了一只叫“妖妖”的馋的要命的小狐狸,每天总得打猎喂它。打的东西不好,它还不肯吃。
十五岁那年,二姐终于有了意中人,定下了亲事。
意中人为讨新娘子喜欢,不但送了成箱成箱的礼物堆得山高挡着门槛,大婚之前,还专程从外面找了汉人画师,打算给爱美的新娘子画一张肖像。
没有人知道,那汉人画师在来的路上,一路画下了入村的地图。
更没有人知道,他画得好,却不是主业作画的。
而是大夏军骁骑营里,一名小小的文官参议。
二姐的大婚之夜,入村的道路之上,银甲映月、铁骑森然,一幡“谢”字战旗飘扬。拿着地图轻车熟路,趁村人共举欢庆婚礼喝得酩酊大醉之际,突然举兵杀入村中,放火烧毁了整座村庄。
喊杀声中,夜璞只记得二哥身负重伤,一路护他逃进密林,弥留之际,将一块青玉信物交到他怀中。
“夜璞,咱爹原先……认得一个人。那人是云盛州雪山之上的听雪宫宫主,名叫卫散宜,你拿着信物白鸟,去投奔他……他当年欠了咱爹的人情,他会照顾你。”
……
于是夜璞怀揣着那信物,流干了泪,走断了鞋,一路沿街乞讨,才终于从南疆到了云盛州,找了那雪山之上的听雪宫。
来开门的,是一名白衣男子,模样修朗隽雅。
并不嫌弃夜璞走了那么久远,浑身衣服脏兮兮的发臭,只略带惊讶地看着这雪山之上着实少有的来人。
一杯热茶,一碟子糕点,饿极了的夜璞狼吞虎咽地吃了。
“莫急,这桂花糕打得实,别噎着了。徒儿下山买菜去了,估计明早就能回来,到时候再给你做些热菜……”
至于夜璞手中的那件青玉鸟,慕容纸却疑惑地摇了摇头。
“你说的卫散宜……确实是我的师父。但师父他老人家大约二十年前就离开雪山,至今不知所踪。至于这信物,倒是未曾听师父说起过。”
夜璞苦笑一声,红了眼眶。
已经没有家了,可二哥让他找的“卫散宜”,却也不在这里。
那我又该……去哪儿呢?
“但是,你若不嫌弃,就留在我这儿等师父回来,可好?”
“……”
“我听雪宫中,虽粗茶淡饭,却也不至怠慢了客人。既然令尊乃师父恩人,更是要好好招待了。”
如此,夜璞便真在听雪宫住下了。那人给他布置了房间,烧水洗浴,拿了崭新的衣物,照顾得妥帖周到。
夜璞受了人家的恩惠,心中却惴惴不解——明明素不相识,为何他却愿意好心收留他呢?
苗寨之人,自幼被教导得防备心极重。若无恩情在先,绝不肯轻信外族之人,也绝不会轻易与外族交往,更不会随意伸出援手。而事实也证明了那样规矩的正确,那么多年来,统共就带进村落一个外族画师而已,便落得那样悲惨的结果。
这个白衣男子为什么就不怕呢?就不怕自己是个心怀不轨的坏人么?
结果倒是那人拽了一个僵尸奴到他面前:“你会怕吗?”
夜璞摇了摇头。
他毕竟生在苗疆,见过苗疆蛊术超群之人,亦可以做到驱蛊控尸。白衣男子所用的似乎并非蛊术,但也不至于这般就让他吓破了胆。
可白衣男子却不信,把他照顾上床,坐在他身边:“若是怕的话,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没事的,我真的不怕。”
说这话时,他却看见烛火之中,白衣男子眼中盈盈闪过一道光亮,不知想起了什么,露出了一抹让他心中微微一动的温柔笑容。
“以前这儿曾有个孩子,每晚都怕得要死,用被子蒙着头浑身发抖。你明明也和他当初差不大多,可比他当时的模样好太多了。”
第二天清早,夜璞见到了师兄阿沥,没过几天,便和阿沥一样拜了白衣男子慕容纸做师父,继续研习医术之余,也学习武术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法术。听雪宫有许多医书和武功藏本,他没事总会翻阅一些,常能觉得精进不少。
在听雪宫的日子,夜璞难免想家,想起原先村中的一派祥和。想起慈祥的父母,伶俐的姐姐和温厚的兄长,想着自己在竹楼里闲来无事逗狐狸妖妖的日子
经常半夜睡着睡着,泪水沾湿了枕巾。
慕容纸始终没有问他遭遇了什么,只道夜璞不识汉字,便教他读书习字多看书。晚上,也总叫生性开朗的阿沥常常照顾着他些,跟他说些有趣的小故事,好让他不要总是哭着入眠。
如此细密的温柔爱护,夜璞生性缜密敏感,自然样样都记在心里。
他渐渐开始喜欢看着慕容纸安静的模样发呆,觉得师父真是怎样都好看。
更别说性子还那么好,这种人,若是放在外面,就像自家二姐一样,不知该有多少人喜欢。
所幸这听雪宫世隔绝,终日不见人间烟火。
就只有他跟阿沥两个人,得以手着慕容纸这么个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人儿。而那个阿沥笨笨的,根本没人跟他抢师父。
“夜璞啊,总看你腰间挂着个卷轴,是什么,能看吗?”
雪山之上没有“炎夏”。夏日仍旧冷风嗖嗖,却是赏月的好时候。借着月光,阿沥展开夜璞带着的那画卷,眼前一亮。
“哇!这是谁的肖像!这美人真的好美啊!”
“是我二姐玉萝。”
当时外族画师攻替二姐画了四五张肖像,二姐选了最喜欢的,挑剩下的全被夜璞偷偷捡走,留了这桃花映美人的一张,剩下的全部高价卖给了村里爱慕二姐的男子们。
却不想,这东西竟成了他关于夜泽族所唯一剩下的东西。
“夜璞,你这姐姐住在哪里?可曾婚配了?”阿沥一脸的亟不可待。
“姐姐她……已经嫁人了。”就算姐姐还在世,还没嫁人,估计也看不上你吧。
“啊啊!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阿沥你……没有自己的意中人么?”
“呃,”阿沥脸一红,挠了挠头:“其实,不能说没有。我的意中人她……虽然没有你这位姐姐漂亮,却是非常的活泼可爱。”
“是么?从未听你说过呢。”
“唉,那还不是因为……她的意中人又不是我。”阿沥无奈地挠了挠头:“她心有所属的那人啊,年轻才俊又名满天下,我怕是这辈子在她心里,都远远比不上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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