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阿沥你说……咱们师父他,有没有意中人呢?”
“师父?”
“咳……师父他清心寡欲,又常年在这雪山之上,八成该是……修仙入道之人,不会轻易对人动凡心的那种吧?”
却没想到,身边阿沥大笑一声:“师父的事啊,你可别提了!”
“怎、怎么了?”
“师父他老人家不但有心上人,而且他的心上人啊,好像与丹宁郡主——咳,也就是我的心上啦——总之,好像和郡主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吧。”
“同一个?”夜璞皱了皱眉,直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
“嘘!”阿沥压低了声音:“对,你没听错,不过这事是我偷偷给你说的,你可不能在师父面前乱说啊。师父他喜欢的那人……嗯,是个男子。”
夜璞心跳骤然快了几拍,心中五味杂陈。
“可是那个人?那个前些日子来门前闹事的,什么枫叶山庄的小子?”
阿沥摇了摇头:“不是他。师父的心上人啊,如今还在京城。唉,京城之中,也可多人喜欢他了——简直是京中闺阁梦寐以求佳婿,就连丹宁郡主都不例外。你应该也听过,他蛮有名的,就是那个把北漠王赶到大漠边上的镇远大将军谢律啦!”
画卷掉在了地上。夜璞呆着,震惊得忘记了去捡。
“你说师父、师父他,他的心上人是……谁?”
“喂喂,都说了是男子了,不至于吓成那样吧?你看你脸都青了!”
……
镇远大将军,谢律。夜璞永远也不会忘记那燎然火光之中,那旗帜上飘扬的“谢”字。
“据说那个镇远大将军谢律,以前和咱们一样,也曾是师父的徒儿,只是后来下了山,从此就再没回来过了。这事师父不提,你也只装不知就好了。师父似乎很是疼爱他,他负了师父,师父嘴上不说,其实难过至今,也是……很可怜的。”
那一晚,夜璞彻夜未眠。
思绪万千,煎熬异常。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喜欢谁人不好,如何……偏偏要是那个人?!
弯月如钩,安仁银色盔甲,飞扬跋扈。剑尖血花满溢,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那样如罗刹厉鬼一样的人,如何会是温柔而纯良的慕容纸的徒儿?以慕容纸那般善良,怎么会教出那般出去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逆徒?!
……
在初到听雪宫的半年里,夜璞虽常常含泪入眠,却并未生出过要找谁报仇雪恨的根深蒂固的念头。
虽然一闭上眼,便始终忘不了那带头将领的模样,却也清楚那都是朝廷官军。而自己,不过区区一人而已,区区夜泽一族,想要同那整个大夏的皇权相抗,岂不等同于螳臂当车?
二哥临终前曾对他说,夜璞,你一定要活下去。忘了这血海深仇,活下去,平平安安,我们就瞑目了。
而今,幸福的可能就摆在面前。
第79章 阿纸持续被虐领域
或遮住双眼贪求眼前的喜乐,或踏上复仇的炼狱之途,只在他一念之间。
……或许,我能放下血海深仇,就当是为了师父也好。
于是夜璞做出了抉择,每日更加勤奋地练武,努力地研究药与毒,尾巴一般地跟着慕容纸,缠着他说话,给他做好吃的饭菜。
他努力想讨师父喜欢,想令他展颜。
他总是那般淡漠的样子,虽然对待徒儿们也算是关怀备至,可多数时候,就好像心中根本无欲无求的一般。不会狂喜,不会悲恸,不会感动。
可他绝非无心无情的,对吧?他真正的笑意究竟是怎样的呢……想看。
师父的床头柜中,一直放着些陈旧的物件。一把剑,几件衣服,年轻人穿的使的。
隔三差五,慕容纸还总是会傻傻地拿出来洗了,晾了。还是会擦拭那剑,还是会上油,仿佛它们的主人总有一日会不期归来一般。
“师父,您不要……不要再弄那些东西了。师父等的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夜璞真的是破釜沉舟,才敢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的。他以为师父一定会发怒,可慕容纸却只是失魂落魄地愣了愣,缓缓道了一声:“嗯。”
隔日,那些衣物和宝剑被锁在了落锁的旧屋子里,再也不在师父的床头碍眼。
夜璞无比激动——师父终于想要忘了那个人了。
这样,假以时日,他肯定能忘了他的。
等到那个时候,我再,我再……
对于几乎触手可及的美好明天,夜璞如此深信不疑。可谁能想到,师父出门采药,回来的时候,踉踉跄跄抱着个冻僵的人。
明明中了大祭司的巫蚕血蛊,早该毙命,却竟然能拖了半年还没死。
而师父,竟然还对他余情未了。
……
那段时日,夜璞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与不甘。
虽然完全不明白师父究竟记挂那家伙什么,不明白那家伙如何病入膏肓还能笑眯眯上蹿下跳。但是夜璞强忍着不乱阵脚。
手中有毒,亦有剑。想要取那人性命,随时很容易。
他却不愿。这听雪宫中,统共也就他跟阿沥两个外人。谢律若死于非命,师父能查不出是谁所为?
于是只得面无表情、如履薄冰,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反正那人也没几天可活了,他只等着就好,等着他死就好。
明明那人已一身病癯,脸色蜡黄形销骨立,根本与之前苗疆见到的利落英姿判若二人,全然不能算是好看,甚至不能算是能入眼的了。
不仅如此,就连生性也与想象中不同。
明明杀入村子时如同罗刹鬼一般,一张寒冰脸冷漠利落,可在慕容纸面前,却油腔滑调整日笑眯眯没个正经,完全就是个令人不齿的市井流氓状。
可师父却还是喜欢他。
不顾受伤也要陪他下山逛街,甚至不顾身体给他去枫叶山庄找药。在枫叶山庄,人多且杂,夜璞终于抓到机会落了毒,却没想到谢律真那般命大。苗疆最烈的剧毒,都没能弄死他。
只得继续等,却等到师父傻傻为不惜分他一半的寿数,也还是要留住他。
为什么……
夜璞越来越迷茫。我哪里比不上他。
为什么他一举一动都可以牵动你的心?而我怎样努力你都看不到?
夜璞后悔,当年大祭司要教自己蛊术,可自己醉心草药不愿去学。当年若是学了,催动谢律体内巫蚕血蛊发作,他早死了罢。
结果,硬生生被他拖到宁王府的人拿着解药找上门来。
夜璞可以咬着牙等他死,看着他变得日渐衰弱,只等着那尘埃落定的终日。
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恢复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就要跟自己最重要的师父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若是连你这种人都能幸福……
我的父兄、姐姐,我整个夜泽族被你夺走的安静祥和的日子,又要谁来还?
够了。已经够了。
谢律。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死。
我信天道轮回,善恶终有报。
……
可是,这世上,真的是善恶终有报的么?
那人满手鲜血,满口谎言,可为什么师父却还是对他执迷不悟?
“师父,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要等他?”
窗外还在不停地下着暴雨。慕容纸的身子,这几日越发的形销骨立。他恹恹靠着窗,并无答话,只缓缓闭上眼睛。
“师父——!您好糊涂啊!那日在云锦行宫他背着你跟那宁王说的话,您都忘了不成?!”
夜璞生来性情温和,从未像此番简直有砸了这听雪宫的心。可就算砸了,都未必能唤得醒眼前装睡的师父!
“我没忘。起初也难过,也觉得受伤,也觉得自己可悲可笑。可是这么反反复复想了数日,始终还是觉得,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点点滴滴,不像是假的。”
“……”
“真的一点都不像是假的。我相信小……我相信谢律他不是那么坏的孩子,不可能会用那么恶劣的法子骗人。他绝对不可能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而已。”
“他相信,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
慕容纸一双黑瞳平静如水,在那水下,却始终幽深着一丝暗涌。声音也仿佛从极深幽的地方发出来一般,虽不重,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等他有朝一日回来,给我解释。他若不回来,哪一天我等急了,便去找他,当面问问他究竟有什么理由。若是当着我的面,他一定不会说谎。”
呵……
“云锦行宫就在不远处的云锦镇外,不妨就由徒儿先行,去替师父找镇远将军问个话吧。”
“……你?”
“师父这般成日心境低落亏寒身体,徒儿见着于心不忍;可若要师父降尊纡贵去见那人,徒儿也气不过!请师父准允徒儿代师父一去!徒儿此去云锦行宫,必问出镇远将军心中真意!”
夜璞知道慕容纸,终是定会点头。
半山腰,一只小小苍鹰便盘旋下来,落在他的肩膀。夜璞解下鹰脚上的密信,眼中微光一凛。
自打在枫叶山庄结识夏丹樨,夜璞在私底下,便同成王府有了谢秘密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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