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满从谢律的眼中渐渐泯灭。他仰面朝天,只看得到乌糟糟不见星辰的漆黑天际,视线里闪过荀长的狐面,以及夏丹樨略有些不忍的眼神。
人声渐渐遥远。所有意识,逐渐消散在夜色中。
***
“咳、咳咳……”
谢律本以为那便是自己的最终结局,没想到却还有最后的回光返照在等着他。
身子好冷,好重。每一下呼吸,胸口都剧痛。撕裂的伤口一片狰狞,血污已经湿透了整个衣襟却还在向外冒。流了那么多的血,怕是就算那“赛华佗”此刻在他身边,也要摇头叹息回天乏术了。
意识并不清晰,眼前还是一片乌黑的沉夜,他茫然地想要望向听雪宫的方向,可四周皆为崇山峻岭,根本就分不出东南西北。
身体躺在泥泞的草地上,余光见得远处火光粼粼,亦听得到马蹄车粼。他艰难地循声看去,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处断崖边不远处,此处与对面的断崖之间,荡悠悠悬着一座细细的木绳桥。
而桥的对岸,他一眼先看到了晏殊宁。
宁王一人当先,策白马徘徊桥头咬着嘴唇一脸的焦灼。在他身后,列阵着严正人马,少说也有三五百人,汉南城赶来救援的四皇子宴落英,小小的人儿此刻人正在他身侧马上。
可纵然如此,隔着这样一座最多只容一人下马通过的长长绳木悬桥,便是那边有千军万马,这边只消绳子一砍,任他们插翅也过不来。
这边谢律身侧,荀长闲闲浅笑,夏丹樨默默无言,夜璞蒙着脸隐匿树旁的一片阴暗之中,统共加上侍卫也才十余人而已,却好整以暇、一派轻松。
“来了?”
荀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扭曲的愉悦。上前几步,锦绣足间轻轻踩在谢律大腿上,长袖之下一支细剑,剑尖直指身下之人。
呵,何必还摆这么个架势。谢律苦笑,明明你就算不再多刺我几下,我也八成没得活了。
但那架子并非针对他,却是做给对岸之人看的。
夜色昏魅,晏殊宁远远只见谢律倒地,并看不清他身上的致命之伤,只当荀长以他为要挟,高声急道:“荀长!十多年间,我待你不薄!你这是做什么?”
荀长嘻嘻一笑,伸出四根手指,声音低幽,却穿得极远。
“四片秘宝残片,换谢将军全尸。想来宁王殿下顾念旧情,这笔生意,该是愿意做的吧?”
第77章 好的剧情正式进入
“荀长你、你疯了不成?你为何、为何突然——?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大哥……成王他给了你什么?他到底给了你什么我不能给的?你告诉我!我都可以给你!你不是一直想脱去奴隶身份么?我马上就回京去求父皇,我……”
荀长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宁王殿下,您怕是搞错了。”
“……错?”
“贱籍不贱籍,荀某根本不在乎。只不过,荀某打从一开始,便并非宁王府的人,影阁……亦从来就不是宁王府的影阁。荀长空有影阁阁主的虚名,其实,不过是个生意人而已。”
“……生意人?”
荀长点了点头:“宁王府拨给影阁的银钱,每年大概都是三千两左右。可谁叫成王殿下大手笔,说只要影阁答应效力成王府,便一把给出五万两白银。所以~呵,宁王殿下可莫怪荀长只认钱、不认人了。”
此话一出,别说对面晏殊宁一脸的茫然,就连躺在地上谢律人都快没气了,也还是觉得哭笑不得。
这算是什么理由啊?
区区五万两白银而已,将来宁王登基,你荀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哪里会少了区区五万两?
不,不对。
晏殊宁其人,谢律还算了解,之前同阿沥闲聊之时所谓“飞鸟尽、良弓藏”,并不全是戏言。尤其晏殊宁最为清楚荀长这只老狐狸有多狡猾,如今用着他,将来得了天下,免不了防着他。
而成王就不一样了。
这十余年来,荀长出手坑成王的次数和手段花样,可谓是令人叹为观止。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宁王的左右手,成王对谢律便恨之入骨,屡屡想点子杀之而后快;对幕后黑手荀长却诡异地又敬又怕,又兴趣满满,一直贼心不死地想要把他拉入旗下。
这次终于如愿以偿,荀长跟了他。并在没投他几日的情形下,便能从他手中骗到了那么大一笔银子。
可想而知,倘若真的辅佐成王继位,将来荀长岂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成王越是昏庸荒唐,便越是能被荀长玩弄于鼓掌之间。到时候直接架空皇帝翻云覆雨,将整个大夏玩弄于鼓掌之间,恐怕也不是难事。
荀长自称生意人。生意人精打细算,如此全额很难过利弊,自然不会再傻傻去讲同宁王那十余年的主仆情面。
只是……
身子早已经冷得没有了知觉,谢律眼前却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曾经宁王府庭院中的一幕。那日他刚从外面回来,八角小亭中晏殊宁刚作了新诗,正铺了纸要用他那引以为豪的笔法誊抄,在一旁研墨的荀长则看到旁边一只蝴蝶飞过,放下墨,笑眯眯去扑那蝴蝶儿。
阳光灿烂,洒满整个庭院。晏殊宁无奈,满是笑意的眼神追着荀长,在花丛中穿梭。
要说那个时候谢律心里没有几分艳羡,肯定是假的。
荀长人美、天资聪颖、执掌影阁、武功又高强,待在晏殊宁身边的时间也长。比起空有一身武艺的自己,晏殊宁显然更信任荀长,也似乎更喜欢荀长。
曾经肖想着,若有一天在晏殊宁的心中,能与荀长的地位比肩。
……
可惜晏殊宁那样笃信荀长,如今荀长却微笑着,肆意将那信任踩在脚下。
一如十多年来谢律枉付一腔痴心,晏殊宁却始终高高在上,随意把谢律招之则来、挥之则去。
一如慕容纸强忍着微笑放谢律走,明知道他一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真心错付,终为所信之人挫骨扬灰。这世间的循环,简直是嘲讽到了极点。
“荀某……再问宁王殿下最后一遍。秘宝残片,换谢将军全尸,宁王殿下,究竟要换是不换呢?”
全尸不全尸,谢律其实并不在意,却在听到这话时,终于有了点清晰的认知——
自己这次,怕是真的走到头了。
这辈子在鬼门关门口打转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也侥幸屡屡逢凶化吉,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他对这种事都习以为常了。
所以之后什么受伤、什么中毒、什么蛊虫,照样吃得饱睡的香。不怕、不愁。
甚至就连当下这身上的血都快流光了,他还是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直到此刻,才陡然心生悲凉。
就这么死了啊……就这么死在这种荒郊野岭里?死在见不着阿纸的地方?
这算什么?
就算是要死,在谢律自己的小剧本里,自己好歹也该是为了救阿纸而死,死得风风光光壮壮烈烈不说,起码也该是死在他怀里才对啊!
哪是如今这样……死前连看他最后一眼都不能,还要被讹说是为别人而死。
阿纸到时候肯定要气自己骗他,若是那样,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把自己的遗骨做成他的贴身小僵尸,以后带在身边伺候他了。
其实,能做小僵尸也挺好的。
就算被阿纸怨恨,就算口不能言,就算被整天拿鞭子抽,也好啊。
起码还能陪着他。
只可惜,这些话,都再没办法跟任何人说了。
谢律眼中缓缓浮上一层薄雾。
我原以为,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能回去,能回到你身边的。
原以为,过去跟你说过的那些诺言,是无论如何要守住的。
……
“荀长,你先放了昭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哦?那么,宁王殿下便叫身边之人,即刻将秘宝残片经由这桥上送过来。”
“荀长!秘宝如今不在我身上,你等我去取……你先将昭明放了,你先……”
耳边一声低低冷笑,谢律瞳孔一缩,左臂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
整个人瞬间便被冷汗浸湿了一身,冲进脑子的激痛与眩晕逐渐麻木下来,原本就要涣散的意识却因为这剧痛,陡然比什么时候都更要清醒。
手……我的……左手?
我的左手……
“昭明——!!”
晏殊宁的嘶吼,让谢律心底一阵发凉。左手……左手不在了么?这可如何是好,以后就算成了小僵尸,又怎么再给阿纸和面做小糖饼?怎么再抱他?
“荀长!你住手,快住手——秘宝残片真不在我身上!凉王!秘宝残片我都存放凉王那儿,我让手下即刻去取,我——”
“凉王殿下如今人远在频迦城吧?这般一来一回,荀某等得了,荀某的主子可等不了的。”
“天亮之前,不!寅时之前,我便将秘宝拿来!你、你莫伤昭明!”
“好。”
荀长口中说着一声“好”,剑尖却再度一划,谢律右臂也被截断,钻心的痛楚中只听荀长笑道:“这一下,是成王吩咐的。谁叫你偏要潜入成王府中偷了东西,主子震怒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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