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那两人异辙而去,恐是永无归期,自然也要长恨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两千我十一出门快活去了,更新已存,不会落下哒2333
☆、肖承禧离京
六月廿九,宜出行。
中正宫里的东西早已收拾了停当,仪仗车辇候在宫门外。
蔺出尘尚在禁足,不得已只好在院里送别。夏末的繁花还是似锦如云,却隐隐透出点盛极必衰之象。蔺出尘一件素色纱袍,绾着头发,脸上带着点苍白病容。他整个人瘦削如枯木,盈盈不堪一握。
“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你要多保重才是。”瑞王爷言罢握住他的手,踌躇道:“你当真想好了,不随我回藩地去?”
蔺出尘抽出一只手来覆在肖承禧手上,忽然一笑。那笑灿如春华,但在他憔悴的脸上绽开来,莫名觉得那单薄的眉眼就要承受不住,直叫瑞王爷看得一阵担心。
“想好了……是好是歹,都要终此一生。”他低下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不管爱还是恨,蔺出尘这辈子都注定是敬天门里的人。”
“好……”面前人点头,也跟着一笑,飘然转身,依旧如来时那般潇洒如谪仙。
蔺出尘看着那个背影,缓缓闭上了眼。旁人都笑他福薄命薄,肖承祚待他如何都终有如云烟四散。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人生得一知己,更兼两盏三杯淡酒,已是足够。至于那王侯将相,锦衣玉食,不过是身外物。虽然肖承祚负他欠他,但瑞王爷处处帮衬打点,已是旁人修不来的福分。
只是蔺出尘不知道,肖承禧转身却红了眼眶。他看着手里送别时蔺出尘递来的一张粉笺,上面写着:一面倾如故,一生抵相识。这句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便是说此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日,要他千万莫要挂念了。蔺出尘的脾气何等倔强自傲,他一面明知情深入骨如魔如咒,一面却发誓此生再也不见肖承祚。如此性格,终究会害人害己。这苦苦煎熬,比那鸩酒一杯,白绫三尺来得狠毒得多。肖承禧摇头,自古情深不寿,如此心气遭逢变故,恐怕也是时日无多。
可怜一个文韬武略,风流倜傥的妙人,竟还是要困在死在这情关里。
他心里憋闷,肖承祚在顺天门前与他说的话都未仔细听去,只是在心里暗道:“你有空与我说这些絮絮叨叨的,还不如和中正宫里那位说上几句来救他一命。”
肖承祚不知道这些,瑞王爷虽然那天在紫金台上和他吵过一架,但毕竟是血浓于水的兄弟,眼下离别只有不舍而已。蔺出尘的事狠狠伤了这帝王的心,他也不乐意见那人,更不乐意过问,好像要骗自己这人从未存在过一样。肖承祚难得动了真情,却换来这样下场,也是命运作弄。
凌波宫里,冯云珠身体虚弱就没去顺天门送人,靠在榻上听巧碧的奏报。
“娘娘,紫金台上的扫洒宫女莺儿初入宫时为紫金台仆役,被统领欺负,指使她大雪天去擦洗玉阶。王柔看见了就替她说过几句话,自此便相识了。后来莺儿升为扫洒宫女也是王柔去开的口……”
冯云珠闻言露出一个笑来,说不出是凄凉还是冷淡,“王柔……这件事广霞宫知道了吗?”
“回娘娘的话,近日里朱云也在打听莺儿的事,奴婢虽然使了些银子堵住那些下人的嘴,但想来冉贵妃知道也是迟早的事。”
“罢了,她要是查到,少不得要找王柔问话。”冯云珠低头看了一眼那花鸟团扇,涂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划过那包边的织锦,“这新仇旧账一起算。她不是要一箭双雕么,好不容易让那蔺出尘吃了苦头,岂会再有他翻案的一天?”
“可嘴长在王柔身上,又怎么……”
“巧碧,死人……”她一顿,一双杏眼眯了起来,“是不会说话的。”
冯云珠所料不错,冉玉真两天后也知道了莺儿和王柔的关系。她换了一身碧蓝色贴金花纱裙,匆匆往玄明宫去。
“陛下,这莺儿和王柔是旧识,凌波宫的事她逃不了干系。胭脂河边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道,陛下想必是清楚的。”冉玉真温声细语,这天大的事在她嘴里一过就变成了三月春风。
肖承祚却听似未听,连头也不抬,“知道了。”
“皇上,蔺出尘他……”
肖承祚听见那三个字,“啪”地撂下了折子,眼神冷冽像要把冉玉真的心洞穿,“不许你再提这三个字!”
冉玉真吓得肩膀一缩,强自镇定下来,依旧笑道:“陛下说不提,妾身就不提了。那好歹也应当派人去幽宫问个明白……”
“问什么?”肖承祚闻言靠在龙榻上,一挑眉,“王柔上吊死了。”
这可把对面人吓得不轻,冉玉真瞪着眼睛,怔怔然问:“死了?”
“死透了,这会都该埋了。”
“陛下,王柔在这个节骨眼死了,凌波宫的事必然有隐情。”
“有隐情又如何?”肖承祚神情淡漠,好像那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朕不想再记起与他相关的任何一件事,以后也别拿他来烦朕,你明白了吗?”
“皇上,这……”
“你从今往后就当他是死了!”肖承祚气极,一拳砸在桌上,那些瓷做的笔筒笔架叮叮当当地响。
冉玉真连忙跪下了,连头都不敢抬,一叠声道:“皇上息怒!”
肖承祚喘着粗气,看了一眼自己那发红的手指,闭上眼:“退下吧,朕乏了。”
冉玉真慌忙退了出去,只道眼下不是时机,让那朱云继续查凌波宫的事。
虽肖承祚发下话来要把蔺出尘当个死人,但毕竟那位还是喘着气的,中正宫要腾出来,冉玉真就把人安回了摘星阁。
蔺出尘站在那摘星阁前百感交集。他知道肖承祚没派人抄里面的东西,也没削他的官,面子上他还是东宫太子丞,也还是摘星阁之主。
只是毕竟不同了。
他不过是一个落魄玩物,囚在摘星阁中,不得出方圆一里。
轻叹一口气,推开那扇金漆的门,那三个小姑娘头上的珠花金簪都不见了,穿着素面的水红色的绉纱裙。
“主子!”霜笛和雪琴扑过来将他抱住,哭得他衣襟上星星点点的泪痕。
蔺出尘拍着霜笛的背,这姑娘才十五六,怕是被吓坏了,温声细语:“好了,好了,这不回来了么?”
“主子,姐姐们都说幽宫里可吓人了,听说您被关进去,我连觉都睡不着。”雪琴抽噎着,拼命拿袖子抹眼泪。
蔺出尘叫她说笑了,“没什么吓人的,不过是个荒草园子。”
霞歌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到蔺出尘手上,“主子,那天奴婢路过春风廊正碰见太子。殿下说瑞王爷交代过他不能来见你,就让奴婢把这贴身的团龙玉佩给主子您,将来若是有什么事,也不至于受人欺负。”
“难为衍礼一个孩子这样周到……”蔺出尘接了那玉佩,环顾四周,“你们往后也不用叫我主子,患难与共,贫贱不移,蔺出尘谢过诸位大恩。”
“哎,使不得,使不得!”那四个姑娘赶紧去扶他,霞歌道:“我们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礼义廉耻,如今主子蒙受不白之冤,又怎能弃之不顾?”
蔺出尘闻言鼻子一酸,站起来,轻声说:
“你们放心,只要蔺出尘有一丝脸面,定不会让你们受人折辱。”
☆、雷雨又入魂
自从蔺出尘被拖出敬天门去,肖承祚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那般模样。他沉迷酒色,三天换一个人宠,也罕见有清醒的时候。一时间宫里鸡飞狗跳,凭空冒出来李贵人、张贵人无数。肖承祚经凌波宫的事,心也是碎透了。他难得交付出一片真情,却不料换得这样的结局。他从前和蔺出尘也生过许多矛盾,但终究相爱相思着,也自然应那衣襟上绣着的——勿失勿忘。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那个人瞪着眼睛,神色寒冷如冰雪,一字一顿:“我蔺出尘是什么样的人,不是陛下决定的。”他那时口中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好像一把刀,把肖承祚刺得遍体鳞伤。
那个蔺出尘,那个温温柔柔的蔺出尘,竟然会这样对他说话!
肖承祚不敢相信,现实却偏偏斩钉截铁。他此时觉得酒是最好的东西,醉了就忘了,可偏偏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唇,那个人的脊背,一遍遍出现在他的梦里,要他惊醒,要他悔恨,要他如堕深渊。
情是一个咒,以魂为字,以血为誓。
肖承祚在玄明宫里,怀里搂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名字的女人。这皇帝茫然四望,玄明宫里漆黑幽深。他就像一匹无助的孤狼,负着累累看不见的伤痕,在心底里咆哮嘶吼:
“谁也好,谁都好,快让我忘了那个人!”
可他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做不到。
女人一只素手拈起一个小巧玲珑的金杯,递到他唇边,娇声道:“陛下请用。”
那胭脂花粉的气味撞进鼻腔里,使他头脑里一阵刺痛。
他不想要什么柔若无骨的腰肢,也不想要什么邀宠献媚的话语,他只怀念那个人瘦削单薄的肩背,和略带着薄茧的骨节分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