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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出尘传 (千世千景)


  “怎么,陛下不喝?”那女人抿嘴一笑,将手拿回来,“那臣妾喝。”
  “你算什么东西,快去把蔺出尘叫来!”
  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却又想到是自己说的再也不提那三个字。
  “陛下,臣妾好热……”那女人不安分地扭着腰,松开上衣的带子,直往他身上蹭。
  肖承祚只觉得索然无味,并且忽然自心底里泛起一阵厌恶。尝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怎么咽的下糟糠谷皮;披惯了绫罗绸缎的人,怎么穿的上褴褛粗布?蔺出尘于他就是这深宫里一道光,除却那道光,别的都是污浊黑暗。
  “走开。”自他嘴里说出的话语无情如铁。
  那女人怔楞一下,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陛下,怎么了?”
  “滚。”肖承祚皱眉,将人从自己身上推下来,起身往后殿去。
  那女人被他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衣衫不整,慌忙跑出去了。
  肖承祚叫内侍抬来一桶热水,上上下下洗了好几遍,确定没那些脂粉味了才躺到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思念蔺出尘,却不代表已经原谅了他。肖承祚有时觉得自己当真是扭曲,他一面忌恨蔺出尘当日字字绝情、凌波宫之事手段狠辣;一面却又对那副皮囊牵肠挂肚,恨不得压在身下叫那个人死上几回。
  他早就中了毒,入了魔,恐怕再不久就要做出闯进摘星阁那样的事情了。
  肖承祚啊肖承祚,你玩世不恭,游戏人间,何曾料到终有一天会过不去情关?
  不得解,窗外却隆隆下起了雷雨。
  肖承祚苦笑,这京城的天气也忒奇怪,秋天里总要下这么几场雷雨。自从两年前,他抱着蔺出尘入睡以来,从前雷雨天做噩梦的事也不再发生。他自然不会再厌烦那电闪雷鸣,只是想起摘星阁的那个人心里就不是滋味。
  如果两年前那个雨夜,自己没有着了魔似的找上那个人,是不是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纠缠不休?肖承祚依稀回忆起来,那天晚上,他自梦中惊醒,看着这偌大玄明宫空空荡荡,忽然生出一种悲凉。这种悲凉来得无凭无据,却叫他措手不及。他那个时候,几乎是挣扎着要抱紧蔺出尘,因为那个人的眼睛很明亮,很干净,像是和煦的风让他安心。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蔺出尘张皇无措的神情,颤抖的躯体,那种几乎要拔出刀来却又生生压下的自制令他热血上涌。
  那个夜晚,肖承祚本是有所图的,他以为自己能像从前一样,对于得到的东西就失去了惦念。天知道他那一瞬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压下心头的邪火,但后来蔺出尘温柔宽厚,让他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也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强求。
  可现在就剩他一人了,尽管雷雨天不会再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恶梦,却会对另一个人出了奇的思念。
  远处,摘星阁里,蔺出尘听见雷声也披衣下了床。他自然也记得两年前那个雷雨夜发生的事,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窗,任凭雨点飞溅打在脸上。
  也不知道那人现在睡不睡得着?
  他这一想,心头就是一痛,自嘲道:“当年不也就是随意搂了个人就睡去了,自己倒还真当回事了……”
  蔺出尘心里说着不在乎无所谓,身体却偏要唱反调,他心思一动就一阵咳,直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自言自语:“这咳嗽倒也准的很,这才入秋没几天。”
  但无论如何他是不愿再在窗边待下去了,推了枕头,闭眼昏昏然倒下,也不管睡得着睡不着。
  窗外豪雨如注,雷声入魂。

  ☆、七夕夜神伤

  既入了秋,便离七夕节不远。
  冯云珠或是有感于年华老去,前阵子将自己的表妹,户部尚书纪清涟的女儿纪文嫣送进了宫。肖承祚没说什么,给封了个纪美人就扔到长宁宫去了。今年七夕宴是凌波宫主掌,依旧放在储云湖上的拜月亭。冯云珠知道肖承祚心里不痛快,刻意铺张奢侈,将整个拜月亭用红纱围起,挂着镂金灯笼,一派热闹。
  肖承祚喝着寡淡无味的酒,看莺莺燕燕来来往往,一种似曾相识的寂寞涌上心头。就算花好月圆,就算良辰美景,知心的人已经不在,悲与喜都无法诉说。又好比回到那个中秋夜,万般喜庆喧嚣,终归是他人嫁衣,他肖承祚帝王心思——无人敢猜,也无人会懂。
  他是黄金高台上的孤家寡人。
  得过且过,逢场作戏。
  这么一想,他强打起几分精神,与冯云珠碰了个盏,又搂过纪文嫣来逗她几句。那些个妃嫔看他有意,也凑过去巧言奉承,争宠斗艳。肖承祚面色如常,微笑看着这一切:这绫罗绸缎,这金樽玉酒,这肥环瘦燕……
  笑吧,醉吧,然后忘却吧!
  蔺出尘独自倚在栏杆边,手上一壶酒。不知从何时起,这原本滴酒不沾的人却天天买醉。旁人当他是囚系摘星阁,心志郁结,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旦清醒了,脑子全是肖承祚的影子,赶都赶不走。可这并不是说喝醉了就能轻松,在他喝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就会莫名地泪流满面。
  他的思念如决堤之海,要把那具病弱的皮囊冲垮撕碎。
  远处更声响过三巡,敲在夜空里,渺茫好像游丝。
  秀心推开三楼的门,看蔺出尘又是半醉半醒,皱眉道:“主子,快别喝了,秋夜风凉,早点歇息吧!”
  蔺出尘闻言茫茫然回头,一双凤眼空洞无神,他虚弱地一笑,颤抖着说:“秀心,那拜月亭里,好热闹……”
  “今天七夕宴,自然是热闹的。”秀心也不知该怎么答话,蔺出尘浑身的酒气,连带人都有些疯疯癫癫。
  “七夕宴……”蔺出尘沉吟,忽然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叹着气:“胭脂河的事也一年了。”
  “主子你别喝了!”秀心从他手里抢下酒壶,心说本来就病恹恹的,这样没日没夜地喝下去还能没个好歹?
  “不喝,就不喝了。”
  “主子,奴婢知道您心里不高兴,可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秀心都快哭出来了,她知道这是心病,可偏偏病根在那玄明宫里,她一个小小侍女看着也是干着急。
  蔺出尘瞧她眼睛红了,忽然站起来,用手拍了拍她的肩,“我出去走走,你给我留个门。”
  “主子!”
  蔺出尘摆摆手,让她不要担心,然后就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楼下走。
  摘星阁地处偏僻,此时夜深更是无人问津。那些花花草草都沉睡在黑暗中,只留下一道道模糊的轮廓。他手里一盏素纸宫灯,照了脚下一尺方圆。四望忽然记起了玄明宫里的景色,也是这般深不可测,幽然沉寂。秋风吹得他袍袖翻飞,猎猎地响。酒劲涌上来,脸颊脖颈一片酡红滚烫。但他的手是凉的,心也是凉的。
  他往那河边走去,坐在岸边的呼鲤亭里。尽管对自己说了千万次不再见肖承祚一面,但在这样神智混乱的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离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拜月亭外围了红纱帐,将亭内的景色映成一片旖旎靡丽。肖承祚怀里靠着一个女人,微笑着举酒纵饮。那些后宫佳丽们无不是欢乐,艳羡的神情。
  蔺出尘看着心中一痛,他还记得去年那个人凑过来怕他无聊,还带他逃出宴席。“原来他可以对别人也这样笑着,这样低语着……”蔺出尘的眼前泛起一阵朦胧,将那拜月亭化成一片火红。
  那片火红,就如一团炽热的烈焰,将他的爱恨烧尽成灰。
  “陛下……”他呢喃着,声如叹息,着了魔似的伸出手,却只触碰到一片虚空。呼鲤亭离拜月亭不远,却就好像生死的鸿沟,无法逾越。他忽然想到:
  这从今往后,他与肖承祚就是陌路人了。
  “咳咳咳……”
  蔺出尘掩着嘴,他有咳嗽的旧疾,情绪激动便要发作。强自缓了缓神,拍着自己的胸口,却始终停不下来。
  正当他内心疑惑这咳嗽怎么没完没了的时候,嗓子一甜,呛出一大口鲜血。
  他怔怔然看着手上一片殷红,变了颜色,慌忙拿帕子去擦,却又如何擦得干净?蔺出尘暗道,这要是被秀心看见指不定又要多着急,站起来想偷偷跑回去。
  “啪”手上的灯笼却落在地上,灯光晃动着打了一个圈,刹那间眼前昏花闪烁,未等他反应过来,人已往湖里栽倒下去。
  拜月亭里的人也听见了水声,慌忙撩开帘子,只看见呼鲤亭上一盏灯笼掉在地上,知是有人落了水。那亭子里多是女子,都吓得花容失色,高声让岸边禁军去救人。肖承祚手握着栏杆,周遭一片混乱丝毫入不了他耳。一颗心颤颤的,想到那呼鲤亭是摘星阁的地界儿,浑身都是冷汗。他看见禁军手忙脚乱把人救了起来,那身段定是蔺出尘无疑,刹那间心急如焚。这皇帝差点就转身摆驾去摘星阁看个究竟,却又生生止住了步子。
  他说过的,今后再也不愿提蔺出尘三个字。
  肖承祚叹一口气,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强自镇定,但他那点慌乱还是落在了冉玉真眼里,引起后者万千心绪。
  另一岸,摘星阁却是乱了套。
  霞歌把霜笛和雪琴全叫了起来,一干宫女进进出出担热水、熬汤药。秀心豁出命般的跑到了太医院,摇醒那值班的太监,将身上一副雕金耳环作了人情才叫到了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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