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帝今儿个早膳不对胃口?
肖承祚别看平日里懒懒散散,三纸无驴,他其实比谁都聪明。他不单知道那举荐陈伯裕的是冯策的门生,还知道陈伯裕本人就是冯策同窗的儿子。
敲山震虎。
肖承祚还记恨着紫金台的事呢,想起来就牙痒痒!他虽然正经不管朝里的事,可是也看不得有人想只手遮天。而且这冯策不知道是不是老了,管的事情也越来越宽。玄明宫里再如何如何,那都是肖承祚的地盘,还没轮到他多嘴。
冯策下意识瞟了肖承祚一眼,就见那个人露着一口白牙,森森然笑着。
“吏部,当年举荐陈伯裕的是谁?”他开口,声音沉得很低。
“回皇上,吏部侍郎秦文修。”吏部尚书也七老八十了,颤颤巍巍地答道,也被肖承祚震得不轻。
“秦文修……秦文修好啊……”肖承祚幽幽说着,眼睛却是盯着冯策。
冯策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想他纵横官场这么些年,竟然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说这肖承祚发起火来比先帝爷还可怕。
肖承祚拿手扣着书案,依旧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众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臣以为……不如给陈伯裕写封劝降信,毕竟他家人都在关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定幡然悔悟。”
“可笑!连妻子儿女都不要的人,还希望他悔过么?”肖承祚一挑眉,“冯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冯策怔了怔,他意识到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臣全凭陛下做主!”
肖承祚闻言一咧嘴,好啊你个老狐狸,踢皮球呢!
“那就打!”
“陛下,可久无战事,昔年熟悉地形的将领大多已卸甲归田。陈伯裕戍边十一年,占尽地利,恐怕……”
“骠骑大将军周全何在,朝中果真无人吗?”
一个穿武官官服的人出列,低头道:“末将早年在西南平乱,对于北方地形不甚熟悉。至于朝中……先年蔺老将军一刀扫平十二国,但也早已……”
冯策听闻蔺贤的名字,眼皮子一抽。他这才恍然大悟,合着在这儿算计!
“那不是还有个蔺如轩吗?”
“蔺如轩虽然随蔺贤出征过,但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如今……”
“冯策……”肖承祚看着他,眼里却是冷漠如冰的神情。
冯策低头,知道他是铁了心了,“臣无异议。”
文武百官都暗抽一口冷气,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冯老头子竟然妥协了!
“周全,封你为平远大元帅,挂蔺如轩为副帅。点齐十万兵马,中秋后出征!别让陈伯裕那老匹夫活过立春!”肖承祚板着张脸的时候正经挺威严霸气的。
“臣等遵旨!”
“散了!”肖承祚一挥手,又恢复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晃晃荡荡回玄明宫去了。
喜公公看着仁寿殿里木然的众人,捏着那把细细的嗓子,“皇上惯用的枕头没了,昨晚一宿都没睡好,今儿个正生气呢!诸位大人有本的给咱家,没事儿的就退了吧!”
冯策摇摇头,这皇帝心眼够小的,什么枕头,分明就是眼瞧不见蔺出尘闹心了!
☆、将军府饯别
蔺出尘回摘星阁的时候正赶上饭点,一楼的圆桌上果然如他所言,摆起了一盏蟹酿橙。他看着那一大桌子五花八门的菜色,说:“秀心,把摘星阁里的人都叫来一起吃吧。”
“主子,那怎么使得?”秀心也有些惶恐,蔺出尘虽然没架子,可向来是个循规蹈矩的主儿,没料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惴惴,“东宫的差事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瞧见衍礼那孩子,才发现你们待我不薄。”蔺出尘神色有些黯然,肖衍礼虽是太子,可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都没有。
秀心知道自家主子心地好,恐怕又是看见了些冷暖无情,宽慰道:“这宫里本就差不多的。倒是主子,霜笛那几个丫头贪食,您让她们同席还不让吃光了去?”
蔺出尘教她说乐了,掩着嘴摇头,“那这一大桌子全让我吃了,我岂不也变成饭桶了?”
“对啊,我们三个给东掌事儿绣了新衣服怎么也得犒劳一下不是?”说话的是雪琴,没开口笑声就先到了。
“新衣服?”
“是了,之前陛下赏赐了好些珠光锦,金贵着呢。奴婢也不懂这些,只由得她们三个去张罗。”
蔺出尘点点头,其实他并不在意穿着,更何况现在不用天天去见肖承祚,体面不体面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只是这说到底也是她们三个的一片心意,好歹都得说声谢的。
只见霜笛将一件天青色的袍子抖开来,那缎子不知道是拿什么织的,隐隐浮着金色的流光。这袍子乍一看是纯色的,可凑近了发现上面满满绣着兰花蝴蝶。
“好精巧!”蔺出尘纵是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样的。
“知道主子不喜欢那些艳丽的,我们姐妹几个合计着就这么做了,主子还满意?”雪琴眨着一双杏眼,脸上带笑。
“自然是满意的。”蔺出尘言罢回头,“秀心,快将福禄全他们也叫进来,再不来菜都凉了。”
摘星阁一楼并不大,这几个人围着这桌子有说有笑,却也说不出的热闹。被送进宫里来的,大多是家里困苦供养不起,蔺出尘为人宽容又出手大方,于是众人心底里都暗暗记着他的好。
只是这饭吃到一半,出了件事儿。
蔺出尘怕外人看见了说闲话,将那摘星阁的大门关了,忽然就听见有人敲门。
秀心起身开门,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干爹?”
门外的喜公公还是一件秋香色袍子,一柄乌木拂尘,神色复杂。他开口,“东掌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蔺出尘不疑有他,撂下筷子就跟了出去。
“蔺主子,陛下今日早朝生气了。”喜贵将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开头便是这天外飞仙样的一句。
“因为我?”
“不是,北边儿传来消息,戍边的陈伯裕反了。”
“那不是还有冯相打点着么,不劳陛下费心啊……”
“这坏就坏在,当年推举陈伯裕的是冯相的门生。陛下因为紫金台的事,本就和冯相堵着气,这下是彻底杠上了。”
“那后来呢?”
“后来,冯相拗不过陛下,陛下挂周全为总帅,挂了蔺老爷子做副帅啊……”
蔺出尘闻言闪了闪神,怔楞着,“我爹?”
“是啊,蔺老爷子能征善战大家心里明白,可也都知道那是冯相最忌讳的。陛下此番是要下定决心了。”
蔺出尘明白那下定决心的意思,心里五味杂陈。蔺家再度显达本就是他期盼的,可没想到是要以肖承祚和冯策的对立来换取。蔺如轩再度挂帅也本就是他期盼的,可想到塞北严寒,前路漫漫就莫名地担心起来。
“大军何时出征?”
“陛下说了,中秋节设宴壮行。”
蔺出尘点点头,“喜公公,我如今不便出入玄明宫,替我向陛下告假。就说八月十四蔺出尘要出宫回蔺家交代几句,还望成全。”他说完就要向喜贵行礼。
喜贵赶紧扶起他,“使不得,使不得。老奴也是得了皇上的意思来看看蔺主子,这话一定带到的!”
蔺出尘点点头,却是眉头紧锁。
放下这些不提,转眼就到了中秋。蔺出尘不便去中秋宴,只好在前一天出宫去和父亲交代几句。
他站在蔺府门前,心说这大宅是越来越气派了。上一次见还是过年,里外粉刷过了,却没怎么大改动。如今小半年过去了,尤其是自家老爷子挂了副帅后的一个月里,曾经的荒宅竟然也门庭若市。
可不是么,冯策专权十八年,也快到头了吧。
看门的是认识蔺出尘的,一见他就热络地迎上来,“三爷怎么有空出宫来了?”
门前那些进进出出送拜帖的闻言都一愣神,侧过头来将他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二十岁不到的样子,皮肤如雪,眉眼如画。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一双凤眼顾盼间日月无光、星辰失色。他穿着天青色的珠光锦袍子,一身打扮素雅非常却又华贵非常。众人再看他的手,葱白的拇指上一个翡翠双龙扳指,不由得齐齐称道:“见过蔺大人!”
在朝为官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人是陛下金口玉言钦点的玄明宫侍卫,入宫三个月就拿了明珠牙牌,紫金台上长跪救下了漆夜一命——这就是皇上跟前最红的人:
蔺出尘。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肖承祚宫里的自然更加不一样。蔺出尘虽然品阶不高,却是离天最近的人,于是就算你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都不得不给他三分脸面。
蔺出尘也不自傲,恭恭敬敬地还了个礼,就随着家丁见他爹去了。
蔺如轩正在堂前擦那把祖传的银龙刀,见到蔺出尘就笑得开怀。他用手使劲拍着蔺出尘的肩膀,朗声道:“瘦了,也俊了!”
蔺出尘许久才能出宫一次,见面就给他行了个大礼,“爹,孩儿回来了!”
“好,此番是十五日和爹一起进宫?”
“东宫里还有事情要办,再说孩儿不去那中秋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