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你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陛下,恐怕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秀心说完就掩着嘴闷闷的笑。
“瞎说些什么!”蔺出尘也不恼她,不过是红了耳根,喃喃道:“我是臣,就得尽忠,就得让陛下成为千古明君。”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有那么一丝的黯然。在蔺出尘的心底里,一直存在着两个人——一个是臣,一个为奴。一个不管生死悲喜,也要尽忠尽节,希望肖承祚千载流芳。一个不管嘲讽谩骂,也要舍命相爱,希望肖承祚从此眼里只有他一个。这二者,何其悬殊,何其矛盾!他时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无非是梦见了有朝一日千夫所指。他何尝不想和肖承祚在一起,何尝想要出那玄明宫去?
只是,他是臣,他识大体,不得不为。
正想着,雪琴捧着个托盘进了门来。一看见蔺出尘就惊呼一声,“呀,主子穿官服好神气!”
“是么?”蔺出尘一笑,脸上那点悲戚就荡然无存,温暖的像嫩柳间的春风,“原先在玄明宫当差的时候常穿,后来陛下不让穿红的,就再没穿过了。”
“听玄明宫的姐妹们说主子穿红的可好看了,怎么就不让穿了?”雪琴性格伶俐,留意到这东掌事刚刚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眼珠一转,将话题引了开去。她其实早就听说过蔺出尘的大名,当年这一身红衣,眉眼如画的俊秀青年可也在宫女里引起过一阵不小的轰动。
蔺出尘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脸却红了个十成十。他依稀记得那天在拜月亭里,肖承祚一边动作着一边在他耳畔念叨,说什么:“红色的穿了像嫁衣,不准给别人看……”
秀心看自家主子和只煮熟了的虾似的,连忙出来打圆场,“雪琴你越发没边儿了,主子的事儿也打听。这手里端着的是什么?”
雪琴低头一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这是陛下差人偷偷送来的,至于是,什,么——”她卖了个关子,刻意拉长了声调。
“少贫了,不就是点……”秀心凑过去,捏了捏那红色的绸缎,忽然也绷不住脸,笑了。
这会儿就轮到蔺出尘局促不安了,他心说什么东西神神秘秘。
一看,自己也傻了。
那盘子上赫然是一件里衣,大红绸子,团龙暗纹。
翻开衣襟,上面绣着八个字:相思相爱,勿失勿忘。
蔺出尘闹得一张白脸通红,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一个声音来。
肖承祚倒不是没给他做过里衣,非但有,数量还挺多。不过那些都是因为这不靠谱的皇帝想看他穿红的,又不想让别人瞧见,于是将他那些缟素的中衣全扔了换成了红色的。那些中衣的暗纹也是应有尽有,蔺出尘穿了一个月没见重样的。不过,真没赏过带团龙纹的。据蔺出尘那点稀薄的记忆,肖承祚的中衣似乎是团龙纹的。
别的,就真没有了。
他抽一口冷气,
嘶,这事儿可大可小啊……
再细细看,那八个字好像也是肖承祚的亲笔。罢了罢了,他也不是认识肖承祚一天两天了,由得他去。不过虽说表面上不怎么在意,蔺出尘的心情却好了不是一点两点。
秀心和雪琴面面相觑,这蔺出尘一盏茶的工夫神色数变,最终竟露出个微笑来。
“都别闹了,既然都送来了,就收着吧。”蔺出尘说完,一扣长剑,“福禄全,晚上吃蟹酿橙。”
秀心、雪琴还有霜笛从门里探出头来,看着自家主子下了楼,似乎还有些雀跃。
雀跃?
放下这些不提,蔺出尘拿着明珠牙牌,宫里出入无禁,抄着小道就往东宫去。
东宫里中着好些松柏,放眼望去苍翠一片。蔺出尘住的摘星阁就在御花园里,秋季也多是枯枝败叶,冷不丁看见这一水儿绿,还以为误撞进了春天里。
肖衍礼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他了,见着蔺出尘也很开心。
蔺出尘给他行礼,“东宫太子丞蔺出尘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客气什么!”肖衍礼连忙扶他,“能得蔺家真传是衍礼的福气。”
蔺出尘再好好打量了肖衍礼一番,那少年十五六的样子,眉眼有些像肖承祚,却没有肖承祚看起来那么霸道,有种和冉玉真相似的温柔。这少年常笑,一笑嘴角就有两个梨涡,配上那双清明的眼睛,说不出的讨人喜欢。他穿着杏黄色的窄袖袍子,上面绣着飞龙海水,头发拿一根同是杏黄色的发带束了,飘荡在背后。蔺出尘看着看着,忽然想起自家四弟来,年纪差不多一般大,眼里的神采也相似。
肖衍礼也没怎么好好打量过蔺出尘。旁人自然不会告诉他蔺出尘的身份,他也单知道这是他父皇身边的宠臣,那一日在广霞宫里见过一面,却也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这大半年过去了,蔺出尘还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只是举手投足间时不时会带出一种近似傲慢的尊贵。肖衍礼从没见过有人能有这种气质的,却又隐隐觉得熟悉,忽然心中一动:
他那父皇不就是这样吗?
不过至于这二者之间的联系,十五岁的少年还是不会思虑太深。
“蔺侍卫,当日在广霞宫里指点我的那几招,我回去揣摩了,受益匪浅!”肖衍礼眼睛亮亮的,他敬重蔺出尘,也就不对他称“本宫”了。
蔺出尘觉得他像自己那叫蔺非池的小弟,不由得亲近些,“殿下若是想学,蔺出尘必定倾囊相授。”
“好!”肖衍礼一笑,明媚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之前一直在审,我自己都觉得要不行了,竟然过了……
☆、蔺如轩挂帅
蔺出尘抱着胳膊看肖衍礼将一套剑法舞得行云流水,忽然回忆起童年的时光来。那时候蔺老将军还在世,当年蔺贤也是这样抱着胳膊看年幼的自己练剑。
正出神,就见太子收了招,扭头一笑,“可好?”
蔺出尘回过神来,点头,“自然是好的,意已经到了,差点熟稔。”
“嗯!”肖衍礼闻言笑得灿烂。这小孩子虽然是太子,其实也就十五岁大。尽管他再怎么装得成熟稳重,不经意里还是透出些天真烂漫。蔺家的故事,他从小听到大,在他眼里蔺家人都是大英雄、大忠臣。这猛听见蔺出尘一声夸赞,就好像吃了蜜糖一样,从嘴里甜到了心里。
蔺出尘看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也放松了嘴角。他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肖承祚对这独子的感情甚为淡薄。原因他没敢多问,据说与那已逝的皇后和早夭的大皇子有关。蔺出尘只觉得这孩子也可怜,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宫里的尔虞我诈,还要拼命做出些成就来好让肖承祚多关心他们母子一点。
这样一想,伸手拍了拍肖衍礼的头,“有空就来摘星阁玩,成天闷在东宫里也没意思。”
肖衍礼愣了愣,摸着自己的头顶,脸上现出一种既欢喜又忐忑的神情来,“当真?!”
蔺出尘看他那个孩童气十足的动作,一笑,“自然是真的。”
“蔺侍卫,父皇都叫你什么?”除了冉玉真以外从来没人和他这样亲近过,肖衍礼抓着蔺出尘的袖子就问,“叫蔺侍卫太生分了。”
蔺出尘低头一想,脑子蹦出来全是什么心肝儿啊宝贝的,刷的一下脸就红了。他干咳了几声,“陛下都是随口乱叫的,也没个准……”
“那叫你蔺大哥好不好?”肖衍礼继续晃荡着他的袖子,那点儿淘气劲全给蔺出尘惯出来了。
“这……”蔺出尘面色一僵,心说:“这差辈儿了。”
肖衍礼以为是他不敢,又仰着头想了想,忽然一拍手,“对了,听说你在家里排行第三?”
“嗯……”
“那我就叫你蔺三,摘星阁的蔺三!”
蔺出尘舒一口气,要是被肖承祚知道衍礼这孩子叫自己大哥,指不定要闹出多荒唐的事情来。叫蔺三也好,他还真不习惯成天被人叫着全名。
这样想着就点头答应了。
只是蔺出尘没想到的,这个初秋的午后在肖衍礼的记忆里是那样珍贵,以至于多年之后都熠熠生辉。肖衍礼自幼满眼的冷暖炎凉,却在蔺出尘的温柔和可亲里,尽数消散。他自从那一日起,在心底里一直将蔺出尘奉为兄长,无比依赖。
放下这些不提,肖承祚那天早朝却发了场不大不小的火。
起因是边关八百里加急文书到了,上面写着:北狄勾结戍边大将陈伯裕,反了。
据说肖承祚气得当时就把奏折甩在了兵部尚书脚边上,眯着眼冷笑道:“刚上任,就给朕出这么大事,你是扫把星降世?”
那新上任的兵部尚书叫张齐,漆成德因为钟秀宫的事被贬出京城,论资排辈就轮到了他。这个人没多大能耐,传说中的捣糨糊和稀泥,这么多年来没啥业绩但也没闯过什么祸。总而言之:是个草包。他一听肖承祚的话,就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跪下磕头。
这怨不得他胆小。
肖承祚是出了名的三无皇帝——无脾气,无心眼,无正形。文物百官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都知道这朝中那位爷只负责当看板,真正干事的还是冯策那只老狐狸。冷不丁今天这一怒,让那群人心里又惊又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