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策却突然转头认真地看着周光璟:“你方才问我,你要怎么赔偿我,是吧?”
☆、梁上君(四)
见他神情专注语气诚恳,周光璟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立即道:“什么赔偿?有这回事?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算了,我也不记得我有什么师哥,不过我心善,以后等你饿死在我家门口,还是会赏你卷草席,卷一卷挖个坑埋下去的,但纸钱什么的还是省省吧,太麻烦。”两人从小玩到大,谁不是个无赖怎么的?
周光璟哭丧着脸道:“阿策你好狠的心……”
两人边闲扯边走,不知不觉已走到衙门,楚策忽然道:“就罚你陪我游一次暨城吧。”说着吹了声口哨,清风当真像一缕风一般窜到他身边,楚策不待周光璟回答,趁他内力被封手无缚鸡之力,把人往腋下一夹,跨上马,一抖缰绳便朝外跑去。周光璟吓得死死抱住楚策的腰大喊:“我又没打算拒绝你!干嘛这样!游玩就游玩,你叫上黑风我们一人一骑不行吗?”
楚策道:“不行。”
周光璟委屈道:“可你这样我头好晕。”话音刚落便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楚策将人放到自己身前,双臂环住周光璟,手中依旧牢牢握住缰绳:“这样还晕吗?”
两人的姿势极为亲昵,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周光璟仿佛能感受到身后楚策的体温,于是忍不住往前挪了挪,楚策又紧紧地贴上来,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周光璟实话实说:“你要是个姑娘我就舒服了。”
楚策轻哼一声:“今天是惩罚你,赔偿我,哪管你舒不舒服?”无赖的手往周光璟腰上一攀,有意无意地揉捏了几下:“只要我舒服就行。”周光璟被捏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伸手按住自己腰上那只手,回头说:“大爷,我卖艺不卖身的。”楚策反抓住周光璟的手握在手心:“那给本大爷唱支曲儿来听听。”
唱曲尤胜杀头,周光璟立即道:“大爷,奴家方才想了想,还是决定卖身算了。”说着大喇喇地往楚策身上一靠,仰头看着楚策的下巴。楚策笑了一声,抬手搂住他的腰,策马往城外去,没一会儿便出了城门,先前那间酒肆又渐现在眼前,周光璟从楚策身上直起身:“不是说游暨城吗?怎么又来喝酒?”
楚策说:“突然想喝了。”
周光璟转念一想,整座暨城都被梁上君闹得家家闭户,光秃秃的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倒不如喝酒来得痛快,于是又往楚策身上一靠,等到了酒肆门口才一跃而下,喊道:“掌柜的我们又来了!”
掌柜一见是他们,赶忙迎出来:“原来是您两位客官呐!里边请里边请!”又将人领到上午坐的那个位置:“两位还是米酒两壶?”
周光璟刚要说是,楚策便道:“这次我们要待到晚上,你多准备一些吧。”周光璟转头看他:“晚上还有要事,就算是米酒,喝这么多真的不要紧吗?”
楚策淡定道:“不要紧的。”顿了顿,“反正是你喝。”
“为什么是我?”周光璟怒道。
楚策面不改色:“因为赔罪的是你。”
自知理亏,周光璟立刻蔫了。掌柜在一旁听着,犹豫着道:“两位……两位便是今晚约了梁上君决一死战的楚天山庄的少侠?”
周光璟说:“约了梁上君是没错,但决一死战是怎么回事?”
掌柜眼冒金光,激动地一把抓住周光璟的手:“少侠……啊不!大侠!两位大侠双十年华就敢约梁上君决战于暨城,年纪轻轻却胸怀大义,果真英雄出少年啊 !不管事成与否,您两位在此危难之际愿意伸出援手,都是我暨城的大恩人!”
周光璟听他说了这一长串,就为了等他一句“您两位今儿个的帐就免了”,结果左等右等没等来,掌柜说完之后就瞪着眼睛敬佩地看着周光璟,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他正打算提醒一下这位掌柜,楚策就伸手拨开了掌柜抓着周光璟的手,顺势站到周光璟面前,冷然道:“你方才说‘约了梁上君决一死战’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迷茫地看着楚策:“楚策大侠不是通过官府传消息给梁上君,说今晚子时在州府与梁上君决斗,不死不休的吗?官府派人骑着马在城里喊了一圈又一圈,我这个在城外做生意的都知道了。”
对视一眼,周光璟压低声音道:“那会儿我们刚好被他安排在后院休息。”没想到却被这样摆了一道。楚策道:“待我得空,一定饶不了这狗官。”
掌柜察言观色,见两人神色不对,立刻闭嘴默默地退了下去。
周光璟问:“我对这梁上君了解不多,他功夫怎么样?”
楚策道:“梁上君的轻功冠绝天下,别的倒甚少有人知晓,但能从诸多高手的追杀下逃脱,并从未失手过,武功应该不弱。”
“他出道多年,似乎也只是偷东西而已,倒没有与谁结下生死仇怨的传闻,应当不是好杀之人,只是如今那狗官假你之名,与他约了决战,他又答应了,不知道会不会……”眉头缓缓皱起,周光璟为难地叹了口气,自责道:“若我没受这伤就好了。”
楚策道:“若你没受这伤,我俩早已各自分开,对上这梁上君的,依旧是我一人。”掌柜的战战兢兢地端了两壶酒上来,他抬手接过,为周光璟斟了满碗,移到他面前:“我好歹是楚天山庄的少主,投鼠忌器,梁上君不会蠢到真对我怎么样。再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人哪有这么容易死的?”
周光璟闻言也笑了:“你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我该讲的。”
楚策道:“先喝酒。”
周光璟大概是不记得了,这话的确是他说的,那时他们也同现在这样,在一家小小的酒肆,相对而坐,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天,等外头夜幕降临。
说起来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两人都还是整日只知道上山打鸟下水摸鱼的少年郎,欺负教他们诗文书画的玄煜小师叔为人温柔和煦,从不肯乖乖地把屁股放在讲堂的蒲团上,玄煜师叔一到讲堂,见到空荡荡的没一个人,便知他俩又翘课了,只得亲自上山去寻,山上找不见人,又往山下那条河边去找,沿路遇上干活的村民,便一个一个地问“见着我家那两个小徒弟了吗?”好不容易在某棵树上或某处河边找到两个猴崽子了,别说痛打一顿,就是几句重话都是舍不得说的,往往都是玄煜师叔自己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周光璟便死皮赖脸地黏上去说几声“小师叔最好了”就又消了气,揉揉他的脑袋,又揉揉楚策的脑袋,无奈笑道:“你们两个啊……”
如此几番下来,倒是玄殊师傅心疼自家师弟,把两只猴崽子揍了一顿,丢下山去,美其名曰“历练”。
两人晃晃悠悠到了村子附近的某座城里,吃喝玩乐了好几天,什么破事都没历练到,玄煜师叔临走时偷偷塞的钱倒所剩无几了。负责管钱的周光璟摸摸扁扁的钱袋,苦恼地说:“没钱了可怎么办?不然咱们今天就回去吧?”
“可万一师傅的气还没消怎么办?”楚策一句话,打消了周光璟想回道观的念头,生气的师傅比饿肚子更可怕。
两人寻思着不能坐吃山空,于是便找到一家贴着招工告示的酒楼,酒楼的老板倒也爽快,直接问包吃包住,一月两钱,干不干?于是两人便从客栈搬了出来,住进了酒楼空着的杂物房,一住便是一个月,一个月后,两人第一次拿到了自己赚到的钱,就挑着清晨比较空闲的时间跑出去打算吃顿好的,谁知逛了许久却什么都没买,不是嫌这个贵就是觉得那个不值,等到快中午了,生怕老板责骂,才连忙赶回酒楼。
刚走跑到酒楼门口,就见一个人不知怎的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从二楼滚到一楼,直滚到两人脚前,才堪堪停住,看身影是个瘦弱的女孩,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瑟瑟发抖,嘴里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饶命……求大爷……求大爷放过我……”
“是莺莺吗?”周光璟认出了这个女孩,是个在酒楼卖唱过活的孤女,时常安安静静地窝在某个角落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人叫她唱曲儿的时候便抱着把旧琵琶“噔噔噔”地跑过去,一拨琵琶,声音比夜莺还好听。有次某个客人听得高兴,赏了她一盘糕点,她缩回角落里一点点地啃,周光璟路过,见了眼馋,盯了几眼,她便把大半盘糕点都塞给他,仍旧不多说什么。就这样,两人一来二去地熟了,顺带着跟楚策也熟了。
周光璟伸手去扶她:“你怎么了?”莺莺抬头,清秀的小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看到周光璟,泪水簌簌落下,却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一个有几分姿色的黄毛丫头而已,爷要你陪爷一晚上那是看得起你,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嚣张狂妄的声音,周光璟和楚策抬头,看到二楼扶梯旁站着一个衣衫华贵的男人,长得尖嘴猴腮,一看便让人心生厌恶。他手里拿着莺莺的那把旧琵琶,对准了莺莺和周光璟,劈手扔下:“看我砸不死你!”
周光璟面无表情,将莺莺护到身后,琵琶在即将砸到他头顶的瞬间停住,楚策的手紧紧握住了琴颈,然后随手将琵琶放到一旁,转头问莺莺:“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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