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眼前的房门忽然被“砰”地踹开,一位穿着墨黑道袍的道人负手立在门后:“好啊,我听了消息担心你们前来寻人,结果却听见我的好徒弟在商议要怎么把我拖下水!光璟,此次你还想如何狡辩?”
周光璟怔怔地看了两眼年轻的道人,忽然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哇”地哭了出来:“师傅啊师傅,徒弟可算把你等来了!你知不知道徒弟这些天和师弟受了多少苦啊?在这家黑心酒楼里起早贪黑,吃的比猫少干的比猪多,你看看我的脸,都瘦一圈了!还要被那些纨绔子弟调戏!这不今天徒弟不堪其扰,小小地教训了一下那个什么姓王的,就被一群官兵沿途追杀嘤嘤嘤!要不是徒儿机灵,只怕今生今世都再也见不到师傅您了……”
楚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为什么的是干的比猪多?猪用得着干什么活儿吗?”
周光璟回头狠狠地剜他一眼:“闭嘴!”转身又牢牢抱紧师傅的大腿,眼珠子却拼命转悠着往黑咕隆咚的房间里瞧。
师傅道:“别看了,你小师叔不在。”说着一把抱住周光璟的腰让他动弹不得,同时张开另一只巴掌往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周光璟惨叫一声,当真痛出了眼泪,扒拉着师傅宽大的衣袖,泪眼朦胧地说:“师傅你为什么打我?”
师傅冷冷地道:“你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不仅害得自己奔波劳累,害得你师弟同你一起受罪,还连累曹老板不得不携家带口远走他乡,让那个小姑娘无奈离开故土,还在背后算计自己的师傅,这难道不该打吗?”周光璟抽了抽鼻子,不敢顶嘴。楚策上前一步焦急道:“师傅,不关光璟的事,是我……”师傅打断他道:“别以为我打了你师哥你就没事了,过来站好!”楚策乖乖地走到周光璟身旁,两个难兄难弟凄楚地对视一眼,他默默转身弯腰,对着师傅亮出屁股,师傅笑了笑:“你倒是老实。”手底下却也没留情,又是一记清脆的巨响,楚策被打得呲牙咧嘴,但硬是咬紧了牙关没吭声。师傅的手又放到他背上,楚策不由得紧绷起来,这次却没再打他,师傅宽慰地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做的不错,起来吧。”
周光璟讶异地看着师傅:“师傅你不是说……”
师傅道:“凡事有轻有重,倘若你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姑娘遭欺辱而见死不救,那么她很有可能就要死于非命,人命关天,与一条性命相比,其他什么都不算重要。”
周光璟又蔫蔫地低下头去:“莺莺去找她爹了,倒也没什么,可曹老板他一家老小却因为此事要奔波在外,我……我于心有愧。”
师傅闻言却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光璟的头:“这个,你实在不必担心他,他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积蓄颇丰,家产遍布天下,走到哪儿都有吃有喝,与其说是异乡飘零,倒不如说他是借机出门游玩来得贴切。”周光璟怔了怔,随即愤怒地看着师傅:“那师傅你还打我们?!”师傅笑得肩膀一耸一耸:“一码归一码,该打的还是要打,你要是觉得委屈,不如我再亲你一下?”说着撅着嘴就要凑到周光璟脸上来,他连忙躲开了,嫌弃地看着他。师傅直起身撇了撇嘴:“不给亲就不亲,我还怕亲了你玄煜要吃醋呢。”
楚策问:“师傅,曹老板与你是故交,那他之所以会收留我们当帮工,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师傅说:“是啊,我特意来支会过他,不然你以为你们怎么会这么轻易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不过要不是你们小师叔求我,我才懒得管你们,老曹走之前的时候都说了,说你们睡得比猫多干得比猪少,真是丢尽了我的脸。”周光璟暗地里朝师傅做了个鬼脸,在他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又立刻笑成一朵花,抱着他的胳膊道:“师傅,那我们什么时候回道观啊?”
师傅道:“现在就回去,玄煜还在等我。”
三人拉拉扯扯地走回道观时,启明星都已经升起了,周光璟边走边打哈欠,靠在师傅身上一步一步地挪,楚策也是又困又累,拽着师傅的袖子磨磨蹭蹭,最后师傅实在拿他们没办法,只得背上背着一个,怀里再夹了一个,两个都是十来岁的大孩子了,沉得很,等师傅把两人扛回道观门口时也是满头大汗。周光璟趴在师傅背上小睡了一会儿,迷迷瞪瞪间看见不远处隐约的亮光,立即清醒了,兴奋地大喊:“小师叔!”
那亮光顿了一下,随即越来越近,玄煜披着衣裳提着灯笼跑过来,见了三人,既惊又喜:“师哥!光璟!阿策!你们可算回来了!”师傅立即把身上两个拖油瓶扔掉,奔向玄煜:“阿煜!你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连忙脱下身上的外裳,罩到他身上裹好,握住玄煜带着丝凉气的手:“手这么冷,也不怕着凉了。”玄煜把自己的手从玄殊掌心抽出,反包住玄殊的手搓了搓:“我的手哪里冷了?明明你自己的手才快冻僵了吧。”玄殊转头冷横了拖油瓶们一眼:“还不是因为这两个孽徒!”
周拖油瓶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来,哼哼唧唧地说:“师傅,你可不能这么说,你刚才把我们扔地上的时候动作可麻溜了!”
玄煜笑盈盈地道:“光璟没摔伤吧?”
周拖油瓶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不瞒小师叔,伤倒没有,就是有点疼。”看向默默站在一旁的楚策:“是吧阿策?”楚策看看周光璟,又看看玄煜,诚恳地点点头。玄煜笑道:“没受伤就好,师叔给你们煮了薏米莲子粥,在锅里闷着,趁着还热,赶紧带师弟去吃。”
玄殊道:“他们喝粥,那我吃什么?”
玄煜的脸有些微微发红:“我单独给你盛了一碗放到你房间里了,你要喝吗?”
玄殊道:“要。”
两个拖油瓶蹦跶到厨房,各自盛了一大碗粥喝了个精光,然后捧着肚皮走回房间倒在床上。周光璟没一会儿就着了,楚策却还清醒得很,戳了戳周光璟白嫩嫩的脸皮:“周光璟!光璟,光璟!师哥!”叫师哥都叫不醒,看来是真睡着了。楚策伸手从他的脖子探进衣服里,拽出那根红绳子,拿着那一半玉佩,再掏出自己那半,拼在一起看了又看,又把玉佩塞了回去,凑到周光璟耳边小声道:“我真不还你了啊?”
周光璟挠了挠脸,翻了个身把自己脸埋进了被子里,迷迷糊糊地:“……嗯。”
自那日至今,已有八年。扶桑树上新花已换过八度春秋,恍惚又似弹指一瞬,月意缱绻下,身旁的人还是当年的那一个,执盏对坐,新酒一樽。
月已至中天,周光璟仰首饮尽壶中最后一滴酒,起身道:“该走了。”
衙门灯火通明,数个捕快衙役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正门前的大街上聚集了许多围观百姓,手里拿着瓜子一边嗑一边谈天说地,说到兴起处再是一阵哄笑。楚策的马骑到一半便走不了了,只得下了马牵着走,周光璟皱眉道:“怎么大半夜的还有这么多人?”楚策说:“那州官是派人在城里四处喊过的,大家都知道我今夜子时要与梁上君决战一事,这么大的热闹,自然熬夜也要看。”周光璟道:“如此一来,不给了那梁上君许多可乘之机?”楚策道:“无妨,捉不住便捉不住罢,反正我尽力一试,不管结果如何,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开暨城。”
梁上君作为天下第一神偷,不知有多少高手栽在他手里,楚天山庄也曾被他偷过,楚策再怎么优秀,也不过是一个年轻人而已,输他一场,并不算多么丢脸的事。
周光璟点了点头,忽然大喊:“楚天山庄的楚策少侠在此,各位乡亲父老,还请让一让,不然等会儿看戏看不成,可就白等这么久了!”
众人纷纷朝他们看来,指着他们窃窃私语,倒还真让出一条道来。周光璟率先跳上马,低头冲楚策一笑:“上来啊阿策。”楚策坐到他身后,拉住缰绳,一夹马肚子,清风便疾驰出去,待跑到州府门口嘶鸣一声,自己停了下来。楚策跳下马,朝周光璟伸出手,周光璟却只是拍了一下他的手掌,自己跳了下去,然后径直走向站在人群前面的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儿:“老先生,您也来看热闹?”
这个老头儿正是周光璟他们刚进暨城时,敲门询问的那家主人,老头儿眯着眼睛看了周光璟半晌才认出来,笑了两声:“原来是少侠您啊,今日刚见到您时,我便觉您气宇轩昂,定非池中之物,没想到您就是楚天山庄的少庄主!”周光璟道:“老先生说错了,我不是少庄主。”将楚策扯过来:“他才是。”老头儿又使劲瞅了瞅楚策,连忙道:“是老朽走眼了,少侠恕罪。”
“无妨,”楚策说:“不知老先生已在此等候多久了?”老头儿干笑道:“没多久、没多久。”
“楚少侠,本州可算等到你了。”
☆、梁上君(七)
“楚少侠,本州可算等到你了。”胖子知州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两人回过头去,只见他腆着肚子站在州府门口,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捕快。楚策颔首道了声“大人”。胖子领着捕快们走向楚策,皱眉责怪道:“明知今夜子时要抓捕梁上君,你怎的如此晚才来?你可知本州等了你多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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